劳役说是男女无论，每家都得出一名劳动力，其实还是有商榷余地的。对于那些家里仅剩下老弱的领民来说，这里其实是有空子可以钻的。当然，想要能逃过劳役，不付出些代价是不行的。

太阁规定凡是日本境内的农民，商人，町人等庶民皆应遵从领主颁发的普请役。如果家中无男丁，或男童年龄小于12岁，或男丁常年不在家的民户，可以用钱代替劳役。所收的银钱需抵2个月劳役价格，其价格可以按照各大名领内的实际情况决定。

2个月的劳役价格在二日五日市町，这个靠近江户的繁华村落，至少需要10匁银。如果是江户城下町的话，这个价格将会向上浮2成。反之，相对落后的村落，其价格会下降1成-1.5成。

这个价格虽然合理，可平左卫门家却不能一下拿出来。母亲整日做的针线活是按件数计算，还要考虑每件的大小，复杂程度。奈奈自从几日前请假回家那次，其他时间都在武士大人的屋敷内做下女。虽然她仅仅在年底或是重大节日时，受到主家给的2分银子，但她吃住都在主家，家中的支出便剩下了。

最难的是平左卫门，上过5年寺子屋的他，可是家里的开支大户。家里的收支严重赤字，母亲的小金库也在缓慢的萎缩中。

这些生活，教育支出加在一起也没有交给领主的赋税重。家里每年不单单要交给公文大人一笔年贡钱，还需要支付租住在这里的栋别钱，再加上一直支付的普请费，平左卫门不敢再往下想。

“你不是小孩子了，平左卫门。”平左卫门在麦田里给自己打气，又似乎是说服自己一样。他需要去服劳役，以便剩下这笔费用，减轻家里的负担。

可京都路远，即使飞脚也得花上个3日。对一个未出过二日五日市町的领民来说，这种对未知的恐怖也需要很大勇气克服的，更何况一个半大的孩子。

在熟悉的麦田里徘徊很久，最终平左卫门还是决定应招，家里的状况不能允许自己再有侥幸心理，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未到晚餐时间，母亲却早早的准备好食物，等着平左卫门回来。

“三郎，今日又出去玩耍了，可曾尽兴？”母亲端出的菜好像比平常多了一叠。“饿坏了吧，今日有你喜欢的渍物。”

“恩”平左卫门这一瞬间又感觉后悔了，不想去什么京都，管他是天下人还是天下狗的命令，他都不想去听。

平左卫门拿起箸，夹向自己碟子里的渍物……

啪！

“规矩何在，身为武家……”母亲从来没有这么生气，以至于说漏了嘴。当她意识到这点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泪水从两腮留下。

平左卫门没在意自己的身份，即使曾经是武士家格又怎么样。虽然他无比羡慕角太郎可以和道场的武士大人练习兵法，身上的衣着，举止无疑不在模仿武士。可那也仅仅是羡慕，就像一块糖对孩子的天生吸引罢了。

母亲的泪水让他意识到这一天要来临了。

平左卫门心里涌出悔恨和遗憾的情绪，在这些年里竟没有给她一件礼品。哪怕是荒物屋请他们吃的和果子，当时仅仅考虑到不要奈奈姐吃自己那颗，从未想到母亲。

“我去洗手，对不起您。”自家门口有一口深井，是供给所有大院内的町户用的。一口井的价值可不仅仅体现在洗衣做饭上，有时甚至能救人命。

“这不是平左卫门么，这么晚了还准备往外跑啊。”阿里是旧衣铺的下女，比母亲年期小一些，但没母亲大气，一双斗鸡眼正瞅着拉开木板门的平左卫门。

“不是我说你，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自己早已经是一家食品铺子的下女了。“阿里没有结婚，听说早年有过一段感情，但那人因战乱原因再也没有回来，”你也应该找份工作了，平左卫门你听到了没有？”

平左卫门心里是腻味的，“早年当下女，现在还在做下女，也不知长进。”他拿起井边的木桶，准备舀些水洗手。

“你们这些孩子，一点儿也不知珍惜，洗手怎能放在木桶里。”阿里见平左卫门没答话，也不恼，“来，伸出手，我帮你冲。”

平左卫门这才慌忙答谢，洗完手后，问：“阿里姐，看到村前的普请役了么，你打算怎么办？”

阿里倒豁达：“要什么打算，就我一人，当然是跟着去了。”摆了摆手，不让平左卫门再问“我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些年哪里没去过，这次地震不过是比以前厉害了些，跟着那些武士去京都而已，近来本就想出去看看，正好我不用请假了。”

“快回去吧，刚才还以为你要出门，要知道这么晚出门，咱们大院的门落锁了你就回不来了。”阿里原来是为了平左卫门好，看来当下女还是有好处的，待人接物起码比别人高了一筹。

重新回到家，在破旧的榻榻米上，平左卫门和母亲用起了这一晚的晚餐。“原来是大根”平左卫门有了刚才的教训，不再敢触犯母亲自幼的教导，这句话憋在心里。

大根其实就是白萝卜，而用盐、酱油、味增、白酒等原料制成的渍物，拥有较长时间的保质期和不错的口感。

饭后，母亲把平左卫门叫到主之间，轻声咳了几声“三郎，坐。”母亲试图把平左卫门放到对等的位置谈话，让他正坐向自己的对面。

平左卫门不敢盘对而坐，端坐的姿势让他很难受，率先发问道“既然母亲知道此事，那便好办。这次我去！”

谈话仍在继续，“真所爱乐，因于心目。若不识知心目所在，则不能得降伏尘劳。”母亲又开始低诵那些平左卫门不懂的经文。

母亲见他不懂，自己解释道“这是对我自己的开导，三郎既然不喜我念经，那我们议一议这件事。”

说是讨论这次劳役的事情，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种给钱，一种给人。再没有第三种路可走，可母亲总能找出第三条道。

“今日碰见何人，又是角太郎么”母亲问了句不相干的话，眼睛没有和他对视而是撇向平左卫门的麻衣。

平左卫门顺着母亲的眼光看去，原来是麦穗的粉末沾到了衣角。“没有，地震后就去见了一次面。角太郎最近似乎很忙，今日见的是夕子小姐。”说道夕子的时候，平左卫门挺了挺身板，没有再乱晃。

“大平堂的那位小姐啊，呵呵。你愿到她家做工么？”母亲没有用嘲笑的语气，说道小姐这词也未有丝毫拖延，可平左卫门还是听出一丝嘲讽的意思。

“才不想，我以后可是要去阵屋工作的，一间大平堂铺子算什么。”阵屋的主人一般是城主级别的大名居住地。在五等城主级别里排名末尾，但也是上万石的小大名。在那里工作，自然比包寿司要强的多。

母亲笑呵呵的说，“如果让你现在就去大平堂工作呢，也许不用见习做起，直接跳到手代也未可知哦。”一般商铺会从各地收养七，八岁的孩童作为丁稚，也就是没有薪水的见习。如果铺子够大，不仅仅开在一国，总店的见习机会可是要被争抢的。

大平堂这种新兴的小铺子可没功夫收养孩童，所用的手代也常常更替，店家常为人手不足而烦恼，可如果收养孩童，训练他们更是没时间做生意。夕子的父亲小平太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家的见习没有几个能挨过那段时间晋升手代。

母亲把自己的想法抛了出来，“其实很简单，想必大平堂那里也需要劳役吧，既然我们躲不过去，那就把你送过去啊。”

“可自家谁来去，我去了并不代表自家不出劳役啊。”平左卫门脑子没转过来，他简单的认为自己不代替大平堂的劳役，自家劳役就又得出一个人。

“很简单啊，让大平堂出资就好。”10匁银对于一家店铺来说，还是能拿出来的，大平堂所面临的不过是挤不出人手而已。如果夕子的父亲去劳役，大平堂面临的损失绝对大过这1两银子的损失，更别提夕子小姐无法管理这家寿司铺。

事实上大平堂的小平太得到夕子的消息，满脸踌躇，准备花重金买人替他们度过这次危机。浪人定吉的名号，在大平堂的铺子里不断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