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喂!”为首人暗自咒骂一句后,再次抬头去看对面的伊信。
伊信倒是淡定非常,只要陈资醒不过来,这伙人铁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资昏沉之中,感到什么东西从食道滚进,他下意识以为是毒药,更加抗拒的针扎起来,可惜他人已经脱力,所谓的挣扎,在外人看来只是垂死前的痉挛。
紧接着,四肢被人按实在了,连起码的抖动都桎梏住,齿缝被强行撬开,药丸再次落尽咽喉,这次陈资放弃了抵抗,绝望的想:这人就是贱,如果不是多此一举非要去救伊信这个草包,说不定现在自己已经是回老家的路上。也罢,即便是死在这里,也没关系,他自幼丧母失父,带着爹娘的遗愿考取功名,本想在明堂上发光发热,谁知道赶上动乱,只能说运气不好。
他的思绪逐渐飘远,原本游离的神魂却好像在被什么拉扯着,逼迫他不得不回去。
紧接着,就是急促慌乱的咳嗽,好在止了血,否则照他这样,肯定得把五脏六腑都顺着肩膀窝的伤口滚出来。
伊信的神智跟着咳嗽不断的陈资一起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遍,直到他缓慢开眼。
那眼皮似有千斤重,单是抬眼这个小动作,陈资就快提不上气。
“陈资!”伊信惊喜的唤他。
陈资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就觉脑仁疼,立马又把眼闭上。
“庸医,你们喂他什么药,怎么又昏了?”伊信急得跳脚,用指尖戳着对面的人,连吓带骗道,“我给你们一炷香,只要陈资死,我就立马走!”
黑衣人估计被气得不清,原本是胜券在握,眼下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用鼻孔冷哼出气,愤然道:“莫要再管这个死人,都给我死命往前冲,老子就不信这破网打不开!”
伊信的话刺激过度,反倒让对方起了破釜沉舟的心。
他的心猛沉寂下去。
这丝线并不是坚不可摧,眼看那火已经快要烧完,丝线的柔韧性和锋利大打折扣。
若是硬冲,这网线压根拦不住。
伊信到底太年轻,纵有满腔热血,可惜城府不够,面上那点细微的变化,没有夺过对面人的眼睛。
黑衣人笑得更加张狂,扬声道:“给我上!”
伊信暗道不好,转身狂奔。
估计是急眼了没看,居然自个儿进了茅草屋,这可是死路,不用围捕,直接堵住门口,就能瓮中捉鳖。
果然伊家的少爷果是个废物,危机时刻还能自乱阵脚。
这下不用首领吩咐,大都很自觉的挥刀冲率过去。
网线还在依稀泛着磷光,有人一马当先的挥打用力斩下,那丝线头发丝,轻易就能崩断,不消片刻,这杂乱防守的网线彻底寿终告罄。
黑衣人鱼贯而入,首领回头用余光打量瘫在泥土上的陈资,稍作迟疑,便跟上大部队,往茅草屋中。
这屋是危房,用泥石堆砌而成,顶上的干草也都是潦草盖上,勉强能遮风,但凡遇到刮风下雨,那就直接坍塌了。
“我看你们这几个人也不够送命吧?”退直屋角的伊信沉声道。
黑衣人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靠后的首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男人的直觉有时往往比女人还精准,总感觉那厢的伊信似是一头终于撕开虚伪面具的野兽,露出青面,张着獠牙大口,猝不及防的扑过来疯狂撕咬。
陈资听着刀剑相击的铿锵声越来越激烈,起初以为是死前的幻听,后面却发现有人的惨叫还有某人狰狞的笑声。
那声音穿透耳膜,陈资猛的睁眼。
视线逐渐明了,他翻身面朝下原地扑腾,那笑声相当邪魅,陈资有些恍惚,甚至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出自伊信。
陈资哼哧着喘气,调整呼吸,疼痛早已麻木,但还是无法站立。
伊信没让他等多久,满身是血的从里面踉跄的滚出。
某个瞬间,那嗜血的眼神和阴戾的眉宇,让陈资几乎都快认不出他了。
伊信冲到他身边跪下,见人是醒着,彻底的吐出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模样实在滑稽,面上还有血在流淌,也不知源头在哪,横七竖八的把这张俊脸分割得四分五裂,原本是被血洗成鬼煞神,结果现在咧开嘴又哭又笑,看起来相当滑稽。
陈资忍俊不禁,这才是印象中大理寺混日子的少卿。
“你别乱动。”
伊信束手束脚的围着他团团转,本是想架着他胳膊走,可是肩臂处骨折,轻易动不得。
然而情况不等人,伊信没纠结多久,就抄过他全身上下,唯一完好关节——膝盖,另一只手匝住他的肩背,在进可能不颠婆到伤者的情况下,伊信快步疾行。
原本陈资还担心他这贵公子会半路力竭,坚持不住把他摔下去,起初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伊信非但没摔着他,那双手臂比铁钳还要有力,紧抱得很稳,陈资差点就快要在他怀中睡着了。
“千万莫要睡!”伊信喘着粗气,不断的加快脚步,“我不认路,这附近又没人,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着大夫。”
他害怕后面还有黑衣人的同伙,不敢原路返回,只能往前疾走,两旁的道路越来越宽,也不算崎岖难行,可是放眼望去荒芜人烟,连只鸟都没有。
陈资也自知这一睡过去,估计在也醒不来,然而难敌睡意,脑袋注铅似的沉,颈脖支撑不住,只能歪斜的陷在起伏的胸膛上。
“你是怎么解决那些黑衣人?”如今他也只能没话找话,想尽办法让自己大脑转动起来。
他声似呢喃,伊信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没听清,略微颔首,近乎轻柔的问道:“嗯?”
陈资拔高音调,可才说到一半,就已垂头没了声息。
从伊信的角度看去,怀中的人不仅白里透青,而且没了呼吸。
手臂上已经感觉不到他微弱残破的颤抖——这是重伤下,身体的本能反应。
伊信铁青着脸,钉在原地。
半刻后,他果断纵身跃起,身影在空中出现道道残影,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伊信抄近道回到京郊,落地时,后背已经被层层冷汗浸湿,这不是奔波而至,纯粹是被吓的。
肢体传来的触感不会骗人,陈资确实是在逐渐僵硬发冷,那种冷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无论伊信怎么捂,都无法化暖一样。
他健步如飞的向着不远处的城门走。
守城的士兵认得这位名扬京城的纨绔官爷,而且在看清他怀中人后,连通行令牌都没向他索看,忙不迭的招呼着同僚赶快放行。
“有马没?”
伊信的语速太快,士兵都没来得及消化,就已经机敏道:“皇家的马除了御用和紧急军情以外,不得……”
伊信冲到城门侧下,那里还有牵着马匹入城赶集的布衣,他一把夺过缰绳,姿态相当粗暴,而且自带积威下的冷冽杀气,愣是吓得对方大气都不敢出。
“官爷!”
等人驾着马跑远来,他才敢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嗓子,然后又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士兵。
士兵颇有些无奈,诚恳的建议:“去报官吧,这事我管不着,赶紧的下一位!”
伊信一路横冲直撞,当中还撞翻了楼篮菜筐,小贩的摊位被他撞得鸡飞蛋打。
这地方人流很多,巡逻的捕快同样多,见此正欲上前阻拦,好生惩罚那位不长眼扰乱街市次序的人。
谁知同伴眼疾手快的拉住,低声警告:“那位是大理寺少卿,最近时局动荡,今日早朝完,不知又有多少官员下水,这时候去得罪他,怕是被牵连或者日后报复。”
伊信行到一家医馆门前,连缰绳都不拉,直接稳当的翻下身:“白大夫在哪?”
不过十来岁的药童跑来,哎哟一声,转身朝内呼喊:“草包无赖来了!快关门!”
伊信:“……”
他没功夫和这小孩计较,甚至不耐烦的抬脚扫过,将叽喳的小孩拌个狗吃屎,跨过门槛。
早闻到声响的郎中步履蹒跚的走来,抬手作势要接过他怀中的人。
伊信避开他好意递来的双手,从善如流的穿过正堂,弓腰接着起身掀开帘帐,再经过后院,轻车熟路的来到偏殿,一脚踹开雕花格木门,三步并做两步的疾行到床榻前,把人轻放躺平。
房中的衣柜里有医箱,不等追上来的大夫动手,伊信就先行取出。
银针和大大小小的瓷罐都有,伊信找到纯黑约莫拇指大小的药瓶,急不可待的扯出瓶帽,将里面的药丸尽数抖出来,在大口塞入嘴里嚼烂后,才吐出来。
伊信掰撬开陈资紧扣的牙关,硬把嚼成烂泥样的药往嘴里塞,他手已经在不自觉发抖,拿去茶杯时,水都不住荡出来。
陈资不吃水,茶水直接从嘴角溢出来。
伊信也是逼急了,想也不想猛灌凉水,从他嘴里渡气。
腿脚不便的大夫跟过来时,真巧看见这幕,一时间,整张老脸都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药童也紧跟在后,闯进来时,好像看见天下奇事一样,张大的嘴巴足以塞下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