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

江西·南昌

时辰近了正午，日光却反而变得隐隐绰绰，李中焕站在巡抚正堂前的空院里，眯缝着双眼寻觅的躲在乌云背后的太阳。

“李大人，这个时辰咱们也该启程了。“

孙隧喝了些酒，面色微醺，慢慢抬腿走出中堂冲着李中焕一笑说道：“宁王生辰宴会的帖子三天前便发下来了，我们若还是迟到就太失礼了。”

“是啊……”

李中焕朝着孙隧撇嘴淡淡一笑说道：“人家是皇亲国戚，一言万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定然要恭敬有加了。”

“呵呵呵……”

孙隧咧着嘴角一笑说道：“我们碍着王爷登基当皇帝，就算再恭敬人家也看不到眼里罢？”

“德成！”

李中焕赶紧一拉孙隧的胳膊说道：“咱们可要谨言慎行，切记言多闭失，你怕是喝过量了吧！”

“过量？”

孙隧一摆手说道：“我才在府中小酌了几杯，一会去了宁王的府上喝那琼浆玉露，我才要痛饮他三百杯！”

李中焕一搭孙隧的肩膀说道：“恐怕……”

话未说完，门外跑进一个报事的衙役说道：“启禀两位大人，宁王府派来的高轿接两位大人都府中庆寿。”

“哈哈哈！”

孙隧朗声笑道：“想不到你我二人身位如此之重，竟成了宁王府上的贵宾啊！”

说罢，跨步就要往出走，突然从屋后窜出一个黑瘦的中年人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中焕定睛看了看，然后微微一扬嘴角说道：“原来是‘黑无常’伟坤兄，你还在南昌府啊。”

“两位……”

黑无常双目扫过两人低声说道：“王大人走时有吩咐，此时非常时期，两位切不可到处走动，更不能跟宁王有任何钩挂。此次寿宴宁王托人来请，定然凶险万分，我看二位还称病推掉吧。”

“称病？”

孙隧同黑无常并不相识，也没给老黑面子，冷笑一声甩袍袖绕过黑无常继续往出走，李中焕则上前一步，轻轻按下黑无常横着的左臂，说道：“伟坤兄虽是江湖中的武人，但也知道宋末的文丞相吧……”

黑无常眉宇微微一动，低声说道：“文天祥乃一代忠正明相，我自然知道。”

李中焕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自古武死战文死谏，我们在此为官，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有一身凌然，如今江西一省危垂，我二人作为府中巡邑，又岂能龟缩！我浩浩大明，若朝中为官之人皆如文丞相正气浩然，则大明江山可得万世昌雄！”

两人交谈之时，孙隧已然走出了府门，跨步上了轿子，李中焕轻轻拍了拍黑无常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去找王守仁罢……”

说完，他理了理官府顶戴，也走出了府门……

“李大人！”

黑无常在院中提着嗓子喊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你们又何必……”

话未说完，李中焕已经挑帘上了轿子。

黑无常捏着拳头，轻咬着牙关低声说道：“两位……保重吧……”

轿子吱吱呀呀的向前走着，轿中的二人都面沉似水一语皆无。

过了南正街，轿子停在了宁王府的府门口上。

孙隧伸手挑开轿帘，不待轿夫递凳便纵身跳下了轿杠，也不招呼李中焕，独自一人大步流星走进了宁王府，李中焕不敢怠慢，紧跟在孙隧身后下了轿子，抢步和孙大人并行，来到府中正院。

此时的府中已然聚集了江西各府的官员，一个个手提着礼物，穿着光鲜，满脸堆笑，反衬着身着官府空手而来的孙李二人格格不入。

两人在府院中还未呆了片刻，忽然有人呼喝了一声：“宁王到！”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宁王朱宸濠身披铁甲手执长戟，大步跨到院子正东的高台上。

前来祝寿的官员一看这个架势顿时吓得一哆嗦，心说这宁王不愧是戎马将门之后，这身寿服穿的还真是别具一格。

今日过大寿的朱宸濠脸上此时没有一点笑模样，把手中的长戟一挥喝到：“今日本是本王寿诞，然而突发国事，我等不得不以国事为重，所以小王一身戎装前来……”

说罢，朱宸濠一抬手，身后的刘养正跨步上前说道：“如今的皇帝非孝宗皇帝（孝宗皇帝朱佑樘，朱厚照的亲爹……）之后，此乃内事以乱。太后下懿旨，招宁王回京平乱，诸位都是国之忠臣，都要与王驾同往！”

刘养正说罢，把手一挥，上百名手执兵锐的武士顿时将宁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来祝寿的官员，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吓尿了四五个，虽然这些人百姓的父母官每日的消遣就是嗑嗑瓜子，聊聊八卦，但这次爆的料未免有点太猛了，这太上皇的儿子说换就换，会不会太儿戏了……

“呵……呵呵……”

纷乱的内庭之中，突然有人冷冷一笑。

宁王虽然戴着头盔，但耳朵还挺好使，顺着笑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刚然站立的孙隧。

孙隧也感受到了宁王炽热的眼神，跨步上前说道：“既然太后有旨，那麻烦王爷将太后的懿旨拿出来！”

事到如今，宁王也懒得再跟他们打马虎眼，用手中长戟一指孙隧说道：“我现在要进京平乱，你跟不跟我去！”

还不等孙隧回答，一名手持长刀的武士已经将刀刃架在了孙隧的脖子上。

孙隧低头看了看阴冷的刀锋，淡淡一笑说道：“生而为人，自当一身正气，岂能与豺犬同行。”

宁王双目悍然，咬着牙说道：“你找死……”

说完眼神一动，左边的武士手腕一翻刚要下刀，站在一旁的李中焕突然从腰间拽出一把匕首，飞身上前一刀插进了那名武士的脖颈。

那名武士惨叫一声，翻身栽倒，李中焕一语不发纵身向前一步捡起地上的长刃，横刀朝着朱宸濠扑了过去。

然而朱宸濠身边也站着三四个武士，各拿刀枪一拥而上，便将李中焕和孙隧扑倒在地。

朱宸濠把长戟一挥喝到：“两名叛臣，本王今日就用你二人的头颅祭旗！”

说罢，他沉着双目扫视着庭中的其他官员……

片刻的寂静之后，庭中的官员顿时跪倒一片口中齐呼：“我等愿听从王爷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