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昏暗的光线,地面血迹斑斑,万俟婉清躺在角落里,生死不知。她头发散乱,衣裳上尽是鞭子留下的红色痕迹,显然刚经过一场酷刑。执刑者很能把握力度,那鞭子落到人身上,既能使人充分感受到那蚀骨的痛意,又不至于使被鞭打者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这是万俟仪迟来多年的报复,报复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老鼠在这样的夜里更加肆无忌惮,小小的暗牢内,老鼠爬行时发出的悉索声音清晰无比。不知过了多久,万俟婉清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甚至连那呼吸声也越发轻了。突然,暗牢内变得死寂一片,声音通通消失,若此时有光照射其中,便能看见,那些四处爬动的老鼠们,诡异地定格在了原地,宛如雕塑一般。
有人无声径直穿过那重铁制成的门,在万俟婉清身边落地。
“唉,你若是死在这里,那丫头非拆了我不可!”话语间无限苦恼无奈惋惜悔不当初,然后这人又在万俟婉清身旁捣鼓一阵之后,叹息着离去。
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主动去救人!!这丫头就是老天爷派来报复他的吧!夜行客叹息怅惘着离开了,万俟婉清姿势不变地躺在那里,只是,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始渐渐结痂,她苍白的脸色也好了起来......
白武皇宫虽大,毕竟也有个限度,风桦派出了手中所有的隐卫,没道理会一点消息都找不到。风桦把自己锁在屋里,逐个咀嚼着隐卫们传来的消息。除却一些他们无法靠近的宫室,隐卫几乎把整个白武皇宫给翻了个遍,但依旧毫无结果。
风桦眼前时刻都在浮现着,那日李芜莲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婉清,万俟婉清,你到底去了哪里?
当最后一个出去的隐卫回到行宫时,风桦坐不住了,他换了轻装,命属下守好行宫,自跳上了屋檐。那个方向是,朝霞殿。
风桦一直都站在万俟流铭身后,默默行使着万俟流铭的命令,大多数人都忽略,不,应该说忘记了,风桦的武功,本来便不弱。甚至可与术界中的地阶高级强者一拼。
李芜莲能说出那样的话,她一定知道万俟婉清所在。朝霞殿戒备之森严,风桦又怎会不知,只是如今失态紧急,他也没时间去顾那么多了。风桦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缓缓靠近那朝霞殿,在准备越墙而入之时,风桦顿了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拿出个东西。
那是一颗天苍色的珠子,风桦摩挲着珠子光滑的表面,隐隐记得,这是多年前,自己被楚皇派到边境去处理严重匪患时,万俟流铭赠予他的。边境的那群盗匪并非一般人,其中有武派中人,亦有术师,虽说等级并不高,但足以让那时的他头疼不已。
那时他与万俟流铭相识已经四年,一个在帝都步步高升,一个在遥远的边境苦苦剿匪。风桦久攻匪巢不下,楚皇已经不止一次地发了谕旨催促。风桦不知道,那时原本应该在帝都接受封赏的万俟流铭,怎么会像那样突然便出现在边境。总之那日他正要试试昨夜计划的新战术时,万俟流铭突然就掀开了营帐走进来,惊了一个营帐的大小士兵。
万俟流铭就是在那时给了他这颗珠子。盗匪窝里的那几个术师,等级并不高,他们的作用在于,利用术师天生的感知力,提前知晓敌人的所在处,然后有所部署。所以无论风桦采取哪种战术,无论他从哪条路线攻上去,对方总能提前知晓他的下一步计划。
万俟流铭给他说了这珠子的功效后,风桦亲自领了一队人,潜入那匪巢中,不过半夜,便将匪首与几个副首领给拿下了,从头到尾,万俟流铭连手指都没有动过一分。
匪患已平,风桦问及万俟流铭来此的缘由,他只道:“路过。”
“......”
风桦无奈地摇摇头,这世上真的就有那么一种人,生来便是为了气死你而存在的。
他右手成掌在那珠子上拂过,立刻便有淡淡光芒从珠子上散发出来,带着阵阵凉意。风桦将那珠子拿锦囊装了,系在腰间,缓缓进入那朝霞殿。
朝霞殿中正迎来它最尊贵的客人,白武帝君,万俟永德。两个身着护卫制服的男子,无声地负手守在殿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但风桦心里清楚,他不是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他握紧了腰间的珠子,倒挂在宫殿的横梁上,呼吸也放轻了许多。
“陛下此意是,即便那人亲自出手,也没能将那万俟流铭困住?”李芜莲语气微微急促,想来是本来对这事胜券在握,结果却不如意。万俟永德沉声道:“按说这消息本该早就传来了才对,却不知那里出了什么岔子,昨日那人才将信物交于朕。”
“那,那万俟流铭?”
万俟永德语气越发沉重,“怕是不久便会抵达千锦。”李芜莲没再说话,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万俟永德拿起桌上的茶杯,随意问道,“婉清那丫头呢,怎么也没见她来给你请安?”李芜莲神情一僵,这才想起,每日这个时刻,万俟婉清往往都来她朝霞殿请安,万俟永德常来她这朝霞殿,自然是知晓的。
风桦木偶似的待在横梁上,心里一动。
“婉清......婉清丫头昨日来此时,臣妾见她咳嗽得厉害,便准了她几日的假,嘱咐她好好在寒露殿养病,等身子养好了,再来看臣妾也不迟。”
万俟永德皱眉,“染了风寒?”
“是,那咳嗽的样子啊,臣妾见了都不忍。”
万俟永德继续饮着茶,一时间没再出声,李芜莲适时将话题扯开,说起自己那哥哥,天凌帝君李萧然,两个月后,便是李萧然的寿辰,李芜莲饶有兴致地与万俟永德讨论起应送什么寿礼。万俟永德看起来似乎有些烦躁,给邻国帝君选一件好的寿礼自然是件不可忽略的大事,但昨日收到的那消息,总让他觉得心神不宁。
那人一日不除,他要如何安宁?
直到李芜莲叫了人来传午膳时,万俟永德才站起身来,李芜莲愣了愣,“陛下不在这里用午膳吗?”
万俟永德点点头,“尚有些奏折未批,皇后先用吧。”李芜莲不敢多留,只默默起身送他。出了宫门时,万俟永德突然侧首望着她,“皇后,很多事情,朕无暇去管,便劳你多挂心。但凡是能解决如今白武困境之事,朕都支持你,就算是......”万俟永德顿了顿。
他这一顿,李芜莲眉心跳了跳,风桦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瞒着朕行事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皇后,下不为例。”
“是。”万俟永德乘上步辇,缓缓离去。李芜莲被宫人扶起来,气息都不稳了,她注视着那赤金步辇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万俟永德,这个她当初一心念着要嫁的男人,白武之主,他们成婚多年,他的心思,她却从来猜不透。不管是对十年前那个女人,还是如今的万俟婉清,他似乎都并不在乎,她们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她有多怕,自己有一日也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人。
细思极恐,李芜莲定定神,再不多想,进了屋。她回到正殿中时,横梁上的人影已不知去处。
风桦一股脑地朝宫外冲,将脚上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风刮在双颊上,疼痛不已。风桦却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只顾往前冲,神情冰冷得似寒潭。
原来帝王无心,君主无情,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条铁律。君主的心中,永远只有江山,永远只容得下权力,那些挡在他路上的绊脚石,都可以随意舍弃,抹灭。他亲身体验过,那滋味有多痛苦,他曾因为这种痛苦失去一切;他曾将这种痛苦化为动力,为自己的母亲复了仇。
原来万俟婉清,你和我一样,成为了弃子。只是我很幸运,遇到了你的兄长,你那行事可称为神的兄长,从此我再未迷茫。
你此刻,是在何处受着折磨?
风桦出了宫门,直直奔赴倾华楼。
原因很简单,倾华楼是万俟流铭在千锦安插的最大组织之一,在万俟流铭无法及时赶到的情况下,风桦只得先来寻这倾华楼主。此前,风桦并未见过倾华楼主。他遣人拿了信物去请楼主,自己在一个专门辟出来招待特殊客人的屋子里等候,却是坐立难安。
不久,有人轻笑着走来,在那屏风后站定。
“阁下来此,有何要事?但凡我倾华楼能做到的,自然万死不辞。”声声娇媚入骨,风桦也不由得颤了颤,他没来错地方吧,这里真的是流铭设下的地方?而且既然都是自己人,这人干嘛躲在屏风后?面对面谈不是更清楚吗?
风桦怀着一肚子疑惑,不过此时也无暇去问了。风桦很快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还特地强调了事情的紧急性。那楼主只淡淡道一句:“知道了,阁下回去稍等,结果出来之后,倾华楼自会派人告知于你。”风桦听着那不甚在意的回答,眼角直跳,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暗道这趟是白来了。
毕竟那么久没有亲自来这千锦,这里成了什么样子,流铭怕是也不怎么清楚。流铭在千锦置的这些人,应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风桦忐忑不已地来,忐忑不已地离开。
不过他没想到,不久他便被打脸了。而且打脸者还来得那么快,那么潇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