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网络这个虚拟世界来归属自己,通过做义工这种有意义的活动发现自己。
QQ群
这是一个专门为躁郁症患者建的群,我起初加进去的时候,群里还不到一百人,而现在已经很多了。在这个群里我找到了归属感,找到了自己的同类,明白自己还有活着的必要。
八八是我在群里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也是保持联系到现在唯一的一个。八八比我大三岁,和我一样,也是躁郁症。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我们发病的年纪都很小,我是17岁,他是岁。当时我们都没有工作,都受到了周围人的歧视。在网上认识不久后我们就互传了照片,并且视频。八八没得病前很帅,自信的眼神,阳光的神情,让人根本无法和得病后的他联系在一起。
我们经常聊天,八八在南方农村,我在北方城市,他经常给我讲一些关于南方农村的故事。八八家里有池塘,有猪圈,还有水田。八八说的内容是和季节紧密相连的。吃莲子的时候,他会和我讲莲子的故事,插秧的时候会和我讲插秧的故事,经济危机时猪肉价格下跌的时候会和我讲养猪的故事。这些故事对于我这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新鲜的内容。我被他的故事吸引了,曾经冲动的想跟他结婚,一起过农夫,山泉,有点田的逍遥日子。但是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我们离得太远,彼此又负担不起对方的生活,所以,只有放弃。
我们还是很好地朋友,至少还是病友。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个人说说话,互相安慰。他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都是大龄未婚青年,都是剩男剩女。虽然不能结婚,但是还是可以做朋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安慰他,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安慰我。虽然相隔很遥远,但是我们都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珍贵友谊。至少这个世界上你不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样的病痛,还是有人和你一样的,这让人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的安慰。
九九是我在躁郁群里交往甚多的另一个病友。她是个农村女孩,比我小。和我与八八比起来家境不是很宽裕。和我与八八比起来不同的是,九九有个哥哥,不是独生子女。每次看到了九九,与他聊天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顿时一股暖流从心底流出,从我的眼眶流出。我想帮她,真心想帮她。于是每次聊天我都安慰她,我有过她这样的经历,理解她的感受,明白她所处的境遇。她和我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我比她先知一些罢了。她很感激我,后来的一天,她告诉我她要来我们这里和我一起生活,我慌了,因为我没有能力去照顾她,我这才意识到她把我当成她的精神寄托,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啊。她伤心了,不在打电话给我,也不再联系我,现在想起来,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我开始悔恨,悔恨当初为什么要那样的安慰她,从此以后,我在群里沉默了。我明白了,单单靠我一个人的安慰,是解救不了那么多的精神病患者,他们的内心,是那样的苦楚,我甚至不能用任何语言去安慰,因为,单单言语上给的希望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后来我们先前的那个群解散了,因为大家都沉默了。说什么呢?状态好的都去工作了,也顾不上这些烦心事,状态不好的就算说了也不能发泄心中的不快。群里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直至后来甚至几个月都没有人说话。这是我见到的关于躁郁症建立最早的一个群,也曾经给人带来多少希望、憧憬、安慰、伤心、无奈。就这样解散了,解散的无声无息,解散的无影无踪。也许,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网络。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我们是那样的肆无忌惮,又是那样的憧憬,憧憬着这个虚拟世界能给人带来现实没有的人格尊重,但最后还是无能为力,就这样,解散了。
义工生活
为了恢复社会功能,我在网上查找了当地的义工组织,加入了义工的行列。
参加义工的人什么人都有,有做生意的,有家庭妇女,有学生,还有像我一样的大龄单身青年。他们的目的也各不相同,有的是来找顾客的,比如户外俱乐部的老板,就是来发展自己的顾客的,还有的是闲在家里的专职家庭主妇,带着孩子来做义工,给孩子受教育,还有大龄单身青年平时没什么去处,来到这里扩大自己的交际面,还有就是学生了。
我们这个组织的常规活动就是周末去老人院看望孤寡老人和聋哑康复学校看望学习的孩子们。刚开始做义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看着老人院里的那些老人,坐在那里晒太阳,那份安详特别的羡慕,可见我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的被动。做的时间久了,特别是和他们攀聊之后,许久许久之后,才依稀感觉到夕阳西下的那份孤单与落寞,还有无奈。他们大多是和儿女们关系不好才住进来的。中国的观念很传统,老人大都不愿意提及自己家里的事情,特别是自己儿女的事情。我们之间谈的话题都是老人们的过去,他们年轻时的风姿,故事。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韩大爷,他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在养老院看到过笑容的老人。他的具体名字我不知道,但是大家都亲切的称呼他为韩大爷。韩大爷性格很开朗,和在养老院的其它老人不一样。韩大爷会唱戏,我们每次去养老院的时候他都要唱两句。我们把他推到人群中央,围成一圈,和着我们的节拍,韩大爷就开始歌唱。虽然由于年纪大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但是每次都唱得很投入,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代,是人群中的焦点人物。
韩大爷进养老院的时候6岁,去世的时候7岁。虽然没有人看到他离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没有看到没有儿女在身旁的死亡,只是听说死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是第二天早晨,养老院的护工去他的房间打扫卫生的时候,才发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都已经硬了。当两个星期后,我再次去养老院,听不到熟悉的歌声时,才发现他已经不在了。没有孝子惊天动地的哭声,也没有浩荡的仪仗队,就这样去了。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生命曾经存在过,只有我们这些陌生人……
来这里的除了有年迈的老人,还有年轻的残疾人,不能自理的残疾人。有的是出车祸了,有的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家里又没有专门的人来照顾她,于是就送到这里来了。给我印象深的是一位40岁左右的女阿姨,她是脑於血,然后下身瘫痪,失去了知觉,家里没有人照顾,所以就送到这里来了。她一天到晚都要躺在床上,哪也不去,哪也去不了,就那样躺着。这不仅让我联想到了自己,其实自己也受到过类似的煎熬,只是唯一不同的是我知道不久的将来我就能再次站起来,而她却要这样一直躺着,直到老去。我们聊天,她生病之后,她的丈夫就离开了她,没过多久就再婚了。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十几岁了,但是不知道那个儿子为什么没有来看过她,经常来看她的是她的一个亲姐姐,经常来帮她擦身,送吃的,还有就是交托管费。看到她,我不禁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于是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但是我还是鼓励他,我对她说,科技是不断进步的,你一定要坚强,等到新治疗方法出来的时候,等到那一天,一切就会改变,你的生活仍然会像过去一样发出闪烁的光芒。她听了我的话,含着眼泪抿了抿嘴,然后微笑着对我说谢谢。我当时挺高兴的,觉得自己也能鼓励另一个人,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特别的兴奋、幸福。可是,转头一想,我问自己,我是在帮她吗?如果她是绝望的,只是等死,那只是病痛的折磨,身体上的忍受,如果给她以希望,那将是双重夹击,除了肉体上的折磨,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我不再跟她说什么了,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罪人,不像是在安慰她,而是在她的心上雪上加霜。之后,很久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进她的房间去看她,总觉得对不住她,每每经过她的房间,都不敢抬头,有种负罪感。
我在这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事,看到一位位老人的晚年生活。虽然没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安详,却也能感受他们生命的坚强,夕阳西下,仍对人世间的留恋,却也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显得那么的悲凉与无奈。
相比之下,听力障碍康复学校的孩子们就显得可爱至极了。刚开始接触他们的时候,觉得他们就是常人印象中的聋子、哑巴,呆的,笨的,反应迟钝,无法准确迅速的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的人。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这些印象完全被打翻,他们是那么的可爱,虽然表达方式和沟通方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但是,从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从他们会说话的眼睛,从他们玩耍时敏捷的动作,第一次接触,你就会感受到她们那与其他正常孩子一样的天真无邪,与其他孩子一样的无忧无虑,与其他孩子一样的美丽心灵。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有一颗敏感的心。从他们闪烁的眼神里,他们能感到正常人对他们的偏见。他们是聪明的精灵,你稍微对他们有一点点偏见,哪怕是一个眼神,他们都很敏感,都能感受的出,做出一些反应。
但是,他们仍然是自信的。对于外界的种种困扰,他们显得那么应对自如,相信生活依旧是美好的,幸福的。在这个群体当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孩子有着自己特有的天赋,有的孩子特别聪明,学习特别好,有的孩子有运动天赋,动作协调、敏捷,有的孩子天生非常的幽默……
姗姗来这个学校满打满算9年了,从小学一年级就在这里上学了,一直上到了初三,也就是今年。今年9月份,姗姗就要去上艺校了,那是一个专门为有听力障碍的人开设的舞蹈艺术团体。姗姗的舞跳得特别的棒。她节奏感特别好,几乎不用听音乐,就能跳到鼓点上,舞姿也特别的优美。不管是优雅的民族舞,还是劲爆的街舞,都跳得特别有范儿。就是没有音乐的伴奏,你也能沉醉其中。而每次跳舞时,姗姗就会显示超出常人的自信,就是只要跟她谈起舞蹈的话题,她眼里也会放光,显得特别的明亮。每次康复学校的学生和普通学校的学生搞联欢的时候,姗姗的舞蹈每次都是必备内容。而每次,她都能获得热烈的掌声,而且普通学校的小学生有时会发出惊讶的叫声,他们被这优美的舞姿震撼了,对有听力障碍的人也刮目相看。
现在想起来,自己最低落的时候,是跟这些孩子们一起度过的。因为他们的坚强,他们的勇敢,他们的一身稚气,他们天真灿烂的笑容,激励着我那颗疲惫的心,抚慰着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也温暖着我那颗已被尘世冷落许久,十分落寞的心。我真得爱上了这群孩子,更感激这群孩子,在他们身上,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强与勇敢。
做义工的这段时间,我也交了很多的义工朋友。其中的一位是一个来自东北的大哥,给我印象特别深刻。
他是东北人,来自东北,所以网名也叫东北,义工名也叫东北。他大概四十多岁,至今单身。他的身世很凄悲,也就是大家所称的命硬。是这样的,他19岁结婚,妻子生小孩的时候大出血,妻子去了,孩子也去了,过了不多久,丈母娘也自杀了。就这样,突然间,东北突然的一同失去了三位至亲的亲人,这是什么样的打击我难以想象,但是从他发誓不再结婚一直到现在这点来看,这个打击确实难以想象。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具体的细节问题谁也不知道,都不敢再问,也就只能知道这些了。义工里的朋友都很敬重他,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为他的故事打动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也特别有爱心。在老人院的时候,他会跟老人聊天,拉家常。有好几次,有几个老人要离开老人院的时候,还会让我给东北带话,说他要走了。由此可见,他跟老人的情谊有多好,人又有多好。
此外,东北还会跟老人一起唱歌,唱东北二人转,扭东北大秧歌。每次去老人院,老人们都巴着问他来了没有。他很会聊天,但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这让他在孩子面前显得很笨拙,常常玩着玩着就成了孩子们的“小丑”,贴鼻子,画红脸蛋,带小丑的帽子,但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开心的笑着说,“看!这群孩子太调皮了!”话语中没有一丁点的气氛,到时有点撒娇,有点矫情,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幸福……
这就是东北,一个有情有义的东北大汉。
在义工群里还有一个让我不能忘怀的是一个快乐的摄像师。他和我在一个城市生活,是个婚庆摄像师。他有点小洁癖,并且有点娘娘腔,我不喜欢他,但是他对我的触动确实挺大的。一天傍晚,他约我去湖边散步,聊了很多很多,回来的路上,我对他说我有抑郁症,(我不敢提及精神病这三个字,因为这很敏感,非常的敏感。)他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回答:“你不要觉得这是什么负担,很多正常人他们过得并不有你幸福。”这种话,如果从妈妈或者姐姐的口中说出来,我可能并不觉得有什么感觉,但是它从一个喜欢我的异性口里说出来,感觉就大不一样了:他给我自信,有史以来最大最有效的鼓励。
我们的义工不仅是老人院和听力障碍儿童这两个童常规活动,有时也会帮助失去双亲的孤儿和没有儿女的老人还有就是过节的时候看望慰问城市低保居民。
雪雪8岁,她的爸爸去世了,妈妈得了乳腺癌,即将离开人世,也就是说,雪雪要不了多久就要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了,我们为她捐了款。捐款会上,小雪雪站在台上,不停得向大家鞠躬,她很坚强,整个过程没有掉一滴眼泪,显示出了她这个年纪没有的成熟和淡定。捐款,鞠躬,微笑,嘴角边的淡定,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神态,又一次触动了我的心灵,她,就是她,她是我学习的榜样……
李大爷是一个无保户,除了几百元的低保再没有其他的收入。第一次去他家里的时候,我被深深地震撼了。这是什么房子?两幢拆迁户盖得楼的间隔中,用砖头垒了一个棚,屋顶是现在农村也见不到的泥瓦片,里面靠墙盘着一张泥砌的床,冬天里,上面冷冰冰的放着几床被褥,床头墙上吊着一个电灯泡,这是房子里唯一的光源。房子黑蒙蒙的,就算开着灯,也朦朦胧胧的。老人的眼睛不太好,好像是白内障,已经不能做手术了,只有一点点光感。平常,他只能在屋子里摸来摸去,碗放在什么地方,菜放在什么地方,眼镜放在什么地方,只能靠记忆和摸了。其实给我最震撼的不是他日常生活的艰辛,而是有一年冬天,我们给他收拾屋子的时候,大大的房子里,竟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张泥盘的床和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碗柜。我们给他整理了房间,扔了很多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但是他还是像宝贝一样把它们攒了起来,我们为他买了取暖的煤,供他过冬。就是这个煤,给了我强烈的震撼,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内疚。老人平时只有几百块的低保费,剩下的开销就是在不远处的立交桥下卖眼镜的收入,他买不起煤,每天为了省一块煤,晚上都不封火,每天都生一次火。过冬取暖的煤他买不起,而这煤总共下来二百多元。那天我惊了,这么便宜!!!这钱,只不是一件阿迪达斯夏天的t恤钱,却是一个城市低保户过冬的取暖费。我不禁感到自己平常有多么的奢侈,却活得这么不快乐,不知足。而在城市这个被人忽视的角落里,一位饱经人生风霜的老者却这么坚强的活着。生命是脆弱的,生命也是顽强的,它既能忍受不可承受之痛,也能享不可满足的福分。这就是生命……
还有一次,是过年的时候,我们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看望了住在棚户区的一家低保人员。这家人住在棚户区,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和一位未成年的小女孩。真是老的老,小的小。我们去的时候是年三十的早上9点左右,家里还没有贴春联,老奶奶在炉子上摊着菜饼,看上去稀糊糊的,大多是切碎的白菜,烤了半天也没考出个形状来。这,就是她们的年夜饭,我们给她送去了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还给了00块钱。老人感激的拉着领导的手,眼里湿润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看着这位老奶奶,想想她们的处境,就想起了自己,没有体力,没有出路,什么也没有,勉强度日。于是,我安慰道:“奶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算再困难,一切也会过去的,一切也会重新开始,”老奶奶拉着我的手,弓着背,巴望着我,含着泪花点着头,“等孙女考上大学了,就有盼头了!!!”“扑通”一声,她突然跪到了我的面前,嘴里喃喃的说道:“我今天遇到贵人了,我给你们跪下了,我真是……”我惊呆了,心里好难受,掏空兜里所有的钱给了她。一位老人,丢下了一个人应该有的所有尊严,跪到了你的面前,向你求助,这是何等的无奈与凄凉。从那位老奶奶家出来,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想哭,又想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面对老奶奶下跪的那一刻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许久的一天,再次想起这事的时候,觉得老奶奶虽然可怜,但是也十分愚昧。因为她求助的人错了,人在无助的时候,别人是帮不了你的,唯一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那就话怎么说来着,求人不如求己。靠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