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俊华还没到脑袋搭铁的年纪，按理说，他应该过个两年才想通，在农机站是赚不到钱的。他现在的思想还处在人民当头，服务为先的境界。不是说这样的思想不好，相反，它很伟大。但凡人不是神，所以凡人有欲望。看别人挣钱，心里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否则甘俊华犯不上开着小四轮帮人送化肥。

接私活能补贴家用，但要想发财，就得另谋出路。农机站在滨江镇是高大上的单位，十里八乡谁不得巴结巴结农机站的站长。甘俊华很享受别人喊他“甘师傅”的那种感觉，在互相间用“同志”称呼的年代，师父应该是普通人之间最尊重的称呼。

但一听说赵正让他甩手辞职，甘俊华只考虑了三秒钟，然后就义无反顾地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

“干什么？干多久？有没有钱赚？”

来自甘俊华的灵魂三连问把赵正逗乐了，他接过了扳手，接着甘俊华没干完的活，一边继续干一边说：“没那么快，我只是给你说一声。表舅，滨江镇能修车懂保养的你认识几个？”

“那不是我吹牛，滨江镇上的农机好手都在我们农机站。”甘俊华道：“如果加上自营的，不说百十来个，十七八个总是有的。那些都是以前我和你娘在采石场砸石块认识的，后来我们还一起拖过板车，关系非常好。”

“要不了那么多！”赵正心说打老虎呢？十七八个也养不起啊。他想了想道：“农机站这块还是先不要动太多了，你找两个业务最好的，你最信得过的。我看刘宜生和马冬瓜就可以，他们是你徒弟，业务也比我要好。”

赵正顿了顿，接着道：“其他的你再找三个老师傅镇场子，有你们六个人，就足够了。”

甘俊华摘下手套，回过味来了，“不是，你要干嘛呢？”

“天机不可泄露！”赵正笑了笑，说：“反正找人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开三百块的基本工资，有提成效益分红。”

甘俊华啧吧了一下嘴，三百块钱，是不是有点少了？这年头虽然农民们一年忙到头不见得有千把块收入，三百块一个月不是个小数字。但是抛家舍业，出来打工的，三百块钱想打发，确实有点难为人了。

赵正摇头，“大家靠本事吃饭，我不会做大锅饭，也不会和稀泥。表舅，你最好跟他们讲清楚，不做则已，一旦入了我赵正的门，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广省打工一个月也就三四百，在家门口干活，没有人比我出的价钱更高。”

“你行，让我想想！”甘俊华听完了之后，有些犹豫。农机站的工资两百多也差不多三百了。如果加上自己接私活的收入，每个月少说也有五百块的入账。如果真像赵正这么说的去做，他自己就得以身作则，否则服不了众，赵正那也不好交代。虽然是舅甥关系，甘俊华也不想让赵正为难。

赵正拧紧了螺帽，跳下了拖拉机，道：“表舅，可以说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打住！”甘俊华连忙摆手，翻着白眼道：“别咒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你还有三个表姨你也打算一口气把她们吹去陪你妈？”

赵正一副不要脸的样子，嘿嘿嘿地笑：“那不是她们已经都嫁出去了么？最近的，离这都几十里地，翻山越岭的，我要找我也一时间找不到啊！而且她们也不会修车是不是，你要是不帮我，谁帮我？”

“赵正啊赵正！”甘俊华用手指点着面前这个外甥，牙痒痒道：“你爹他好歹还是个秀才，博古通今，比你有文化多了，但怎么就没你这么精呢！？他为人是有些调皮，可他不坑自己人啊！你三百块钱一个月，我差你这三百块啊！？”

“表舅！”赵正喊住了他，“杰表弟不是准备上大学吗？考得远吧？坐火车得坐几天吧？身上没有几块钱，你放心让他出远门吗？”

甘俊华冷笑一声，“不劳你操心！上学的路费我还是出得起的。诶对了，你去广省我给你了两千五，那你表弟去读书，你打算给多少？”

赵正竖起一根手指头，小声道：“一万！”

甘俊华吓了一跳，不带这么唬人的。赵正拢了拢手，凑到甘俊华身边，“这一万是我私人给你的，作为你的工资补贴。表舅，创业找伙计，最怕一碗水端不平。如果就找你一个，我一个月给你开五千我也不眨一下眼睛，可我得找六七个你这样的。我要是在他们面前徇私，我活还干不干了？他们得拿什么眼神看你啊看我啊？”

甘俊华“啧”了一下，敢情这玩的是阴阳账目啊？赵正使劲点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可这出戏你得帮我演下去啊！

甘俊华嘴上没有再说，眼神里也似乎对赵正的处理方法颇为满意。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他就是想不通赵正会把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待，酸，心里酸。

不过话说回来，三百块找个技术工人确实是有点少，尤其是有本事的技术工人，在维护保养这一块，那就是活宝，能帮忙省下不少钱来。赵正也觉得自己是黄世仁，但如果不做这个黄世仁，以后就没办法维持下去。

有些私人老板人找伙计做事，看上去十分地大方。普通工人五千，技术工人开一万五甚至两万，明明这个行业他不值这个价钱。他们的想法是用高薪水留人，本身是没错的。但错就错在把起点定的太高了，不仅抬高了全行业的人力成本，而且还容易养出工人的毛病来。

商人都是逐利的，成本控制是永远的研究课题。在人工这一块如果投入过高，就只有两个可以选择的方向：一是大投入大产出，以利益催动效益，持续维持高额的人工成本。效益如果稳定的话，这一块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效益有所缩水甚至因为各种原因面临崩溃和坍塌，人工就无以为继，到头来要么降薪，要么解散。

另一个方向，是全行业的用人成本都抬高之后，当初给的高额报酬就没有了任何的吸引力。抛开以个人魅力留住人才这个伪命题，总会有人比你出更高的薪水，来挖你的墙角。到那时候你的选择就只剩下了要么跟风继续抬高薪水报酬，要么实力薄弱，无以为继，导致自己最终出局解散。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开始不顾行业规则，乱开价而造成的。

俗话说得好，不作死就不会死。行业的发展，有它的自然规律，薪水的成长，也有它的自然规律。也许有些人懂得人才难得，但不一定他就一定用得好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