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烟的女人大都是美丽的也是伤感的，坚强的外表包藏着一颗脆弱的心。”

闻着萦绕在鼻尖的烟味，格雷尔警员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段话，尽管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是何时在何处看到过这句话，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这句话是对那位女士最美的诠释。

光影缓缓的爬至树梢，铆接的金属履带与锋利的兽爪碾过斑驳的石路，刺耳的噪音与低沉的吼叫由远及近，路过的游人们纷纷的闪到道路两侧，在好奇中夹杂着畏惧的注视下，一辆越野车从远处向这里驶来，拉车的是两头虎狼兽。

越野车来到了动物园的入口，虎狼兽们一个急停，很是威风的抵住了还在向前滑行的越野车，其中的一头虎狼兽像巨型家猫一样抖了抖身上的皮毛，汗珠被甩的到处都是。

车夫抽了虎狼兽一鞭子，怪兽们咆哮了一声，然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一个身穿空军高级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的男人从车厢中跳了下来，快步的走向那位女士，他的胳膊下还夹着一叠文件。

格雷尔举手敬礼，目视前方，尽管他非常想仔细的看看这两只虎狼兽，在此之前，他只在报纸上见过这些军用生物。

在这座城市中，到处都可以见到人造怪兽，但没有一种怪兽可以像虎狼兽这种半狼半虎的生物一样令人称奇，瞧那块状隆起的肌肉，还有那利爪，它们的眼睛里甚至还散发着狡猾聪慧的光芒。

“会叫的畜生！”一个躲在格雷尔身后秃顶的老男人低语道，他的身高要比格雷尔矮上不少，苍老的身躯在畏惧与愤恨的作用下颤动着，“我可不想看到它们挣脱缰绳……”

格雷尔很想告诉他，如果真如他所言那样，自己的这身警服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况且这些虎狼兽是军用生物中最为顺服的，毕竟犬科动物都是很容易驯化，但他忍住了这股冲动。

空军军官快步走到了那位女士的跟前，但紧接着，他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围观者都惊掉下巴的举动——他居然向一个看起来除了衣着与气质之外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的女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放肆的打量变的躲躲闪闪，尖酸的讽刺如鲠在喉，嫉妒的目光被收回眼底，唯有那发自内心的羡慕与好奇变得愈发浓烈。

在围观人群的注视下，这一男一女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很快那位女士从军官的手里接过了那叠文件，然后快速的在上面签下了几个字，接着就把文件还给了对方。

那位军官接过文件，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进斜跨在肩膀上的背包中，然后非常绅士的拎起了那只放在地上的手提箱，接着转身向着越野车做出了一个准备出发的手势。

收到指令后，坐在车厢顶部的车夫甩了一记响鞭，懒洋洋的虎狼兽们咆哮着从地上爬起身，它们离最近的人群只有不过几步的距离，有几个小孩被巨兽的吼叫声吓到了，他们尖叫着的跑出队伍，向着动物园的大门方向逃去。

越野车经过时，格雷尔尽力保持着自己的站姿，但虎狼兽那混合着生肉的腥味与猛兽气味的湿乎乎的鼻息，还是让他全身一阵的战栗。

不过幸运的是，一缕甜腻腻的香风及时的从格雷尔的脸边吹过，遮盖了这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那位女士正和那名军官一起准备登上越野车的车厢。

就在这时那位女士突然愣了一下，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只见她收回了那只已经踩在踏板上的高跟鞋，然后转头冲着站在不远处的格雷尔微笑了一下。

“嗨，上午好警官先生，能否麻烦你告诉我一下，现在是几点钟了吗？”

“谁？我吗？”突如其来的问候让格雷尔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眼前这位毫无防备，一脸懵逼的警员，那位女士只是掩口轻笑着点了点头。

“哦…哦，没问题，当…当然可以。”格雷尔的脸涨的通红，他手忙脚乱的翻找着衣服口袋。

光滑的铜制表链被扯成了螺旋状，尾端还不小心的与口袋上纽扣缠在一起，因紧张而变得异常僵硬的手指颤动着按下了表盘上的弹簧按钮，过于用力的指尖顿时充满了血色。

“已经是…上午九点…十四分钟了，女士…”格雷尔磕磕绊绊的报出了时间。

“谢了，年轻人。”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这位女士低头登上了越野车，就在即将钻进车门的时候，她突然回头冲着格雷尔说道：“你刚刚的表现很不错，现在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不会屈从于偏见与迷信了，很高兴能认识你，年轻人……”

听了这句话，格雷尔感到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就像充盈的气球一般的膨胀了起来，他双手紧贴着裤缝两腿并拢，目送着这辆越野车逐渐远去。

围拢的人群开始散去，很多人都在议论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一些只言片语飘入格雷尔的耳中，格雷尔冷哼一声——这些人，这些被称作反达尔文主义者的家伙，他们从根本上反对达尔文怪兽所代表的一切，他们认为对自然存在的生物进化合成培育不是科学，而是对神之领域的践踏，即便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各种的合成生物已经和蒸汽机共同成为了帝国霸业的基石，可他们仍然坚持着这一观点。

格雷尔沉默的看着这些人离去，他不由得挺起了胸膛，眼神中透出些许的狂热，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曾在实验室中说过的一句话——

“我们是在探索人类未知的领域，我们是在引领愚昧的乌合之众，我们代表着这个世界进化的方向，在遥远的未来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万人敬仰的丰碑，而我们的事业终将不朽！”

……

摇摇晃晃的越野车内，美丽的女人正背靠在椅子中闭目养神，那顶黑色的礼帽被放在一条跷起的大腿上。

坐在她身旁的军官突然低声发问道，“尊敬的莫伊拉博士，你以前就认识那个年轻人？”

闭合的眼睑在闻言后微微睁开，一双弯月在车顶马灯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中散发着碧绿的光芒。

“不认识。”女人摇了摇头。

“可你刚才却说……”那位军官欲言又止。

暴露在亮光中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这位名叫莫伊拉的女人得意的笑了一下，她伸出从上车以后就一直藏在切斯特大衣口袋中的右手，一枚写着警员身份信息的铭牌正在她的指尖来回旋转。

“以前不认识，可不代表现在不认识，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年轻人……话说回来，我的那群小可爱怎么样了？”

“照您的吩咐，我们派人把它们送上了飞艇…”军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上的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了。”

“很好，这次的任务将改变整个世界，达尔文主义万岁！”

“达尔文主义万岁…”军官抬起头，金丝镜框下椭圆形的镜片反射着亮白色的光芒。

————

“请诸位排好队，不要拥挤！”几个年轻的地勤人员正来回的维护着人流的秩序。

林恩跟着参观者的队伍缓慢的向前移动，他一手扶着软帽，从近距离注视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兽。

“这就是那个昨晚扰了自己清梦的大家伙啊……”

尽管在林恩灵魂的故乡——那颗遥远的蓝星上，存在着无数比之更加雄伟瑰丽的建筑，但不得不承认，如此巨大且独特的生命构造体，的确是自己生平仅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扭曲的异世在历史的长河中走出了一条完全与众不同的发展路线。

很快，参观的人群来到了巨型飞行兽的腰腹之下。

暗红的筋膜与分叉的神经束交织在一起，共同附着在钢铁的表面，并以某种特殊的节奏跳动着，木质的雕花与字母泛着油亮的光泽，圆形舷窗上残留着风雨吹过的斜痕，象征着力量与威严的重火力炮管一字排开——这个长达百米，由金属、血肉与合成木组成的构造体是整个飞艇的控制中枢，同时也是绝大多数船员工作与居住的地方。

敞开的舱门后是一片静谧的昏暗，无声的欢迎着前方这群新的访客。

踩着倾斜的金属踏板，林恩和其他的参过者们一同走进了飞艇的吊舱，骤然黯淡的环境让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林恩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现在正身处一条位于吊舱最底层的长廊中，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阴冷刺骨异味扑鼻，让人觉得仿佛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贝希摩斯’号。”一个听起来犹如沙砾相互摩擦般的声音突然的从长廊的尽头传出。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那里，却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靴底踩在地板上的声响由远及近，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但是在自我介绍之前，我想也许先要给大家带来点儿灯光……”

话音未落，一阵高亢尖利的哨音就从那人身处的方向传出，无形的声波在空气中震动、回荡、经久不绝……

紧接着周围的墙壁仿佛是一条被哨音惊醒的冬蛇，它困顿的睁开眼睛，在许多人惊讶的低呼声中开始缓缓的蠕动了起来。

一点淡绿色的荧光突然自黑暗中亮起，然后就像是一滴落入水中的颜料，这点绿光迅速的向四周蔓延，最终照亮了整个空间。

林恩不动声色的触摸了一下身边的墙壁——冰冷、柔韧、充满活力，这是一种用某类动物的生命线制成的半透明的蒙皮，饱满的表膜下无数忽明忽暗的荧光水蛭正在粘稠的液体中活动。

密密麻麻的光点游弋在四周，所有人的瞳孔中都倒映着惨淡的绿色，曾经光鲜的衣物就像是刚刚从古墓中出土的破败织物，覆盖在病态的肌肤与毛发之上。

伴着细密的水蛭口器弹开或着闭合的声响，放眼望去就像一群枯槁的鬼魂穿着腐朽的礼服正在这里窃窃私语。

幽幽的绿光也同样照亮了刚刚说话的人，森然的军帽下是一张微笑着的男人的脸。

只是此刻，这笑脸看上去也同样是无比的怪异，更像是一张用泥浆揉捏出的面具，其背后隐藏着某些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我叫斯迈思.托比亚斯，是‘贝希摩斯’号飞艇上的正式军官兼研究员…”这个身形有些伛偻的男人慢慢的向众人走来，带着一股蔓延至眼窝中的绿色。

一个站在林恩身旁的胖男人悄悄的往后挪动了一下脚步。

“啊，这位先生…”斯迈思军官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将头转向这个方向，他咧开嘴，露出两排闪亮的牙齿。

“看来你不太喜欢这里，对么？”因微笑而堆起的皮肤下，有无数青色的绳索般的东西在斯迈思的脸部肌肉中乱窜，就好像那些发光的水蛭同样也生活在他的体内。

胖男人有些畏惧的点了点头，他的呼吸声在对方阴郁的注视下变的急促起来。

站在一旁的林恩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略显滑稽的一幕——不论这个男人在外界的身份是多么的显赫，又或者拥有多么的惊人的财富，但在这里他都成了这个名叫斯迈思的家伙玩弄的对象……

“哈哈哈哈哈，这些家伙确实不讨人喜欢…”斯迈思军官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他用力的拍打着墙壁上的皮膜，一群受惊的水蛭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窜，绿光大盛，将他的笑容照的更加扭曲。

“不过，我却很喜欢它们。”注视着一只被自己按在指间的荧光水蛭，斯迈思军官的表现反而变得平静了下来，似乎是沉溺在对这只水蛭的观察中，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病态的欣赏，整个人呈现出了另一种极端的趋势。

“看看这滑腻柔软的躯体，看看这整洁有序的螺纹，看看这小巧精致的颚齿……”按在皮膜上的手青筋暴起，将那只荧光水蛭的内脏从其顶部的圆孔中缓缓挤出，“它们的世界里没有尊贵与卑贱，它们的意识中没有美好与丑陋，它们的沟通交流是彼此之间毫无保留的纠缠在一起，它们的生殖交配是纯粹的生命延续，有时我真觉得它们要比我们这些人类可爱的多……”

人群中传来了几位女士不适的干呕声。

“哦，抱歉抱歉，瞧瞧我都干了些什么……”斯迈思放下了按在墙壁上的胳膊，那只倒霉的荧光水蛭一口吞回了漂浮在黏液中的内脏，然后扭动着条形的身体逃之夭夭。

干呕声更甚。

军官拍了拍自己双手，脸上挂满了莫名的微笑，“下面就由我来带领大家参观一下‘贝希摩斯’号吧……”

所有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等一下，这位军官先生……”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如提线木偶般的整齐划一。

行走间的脚步微微一顿，斯迈思转过头，只见一个瘦高的青年正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

呆滞的参观者们这才如梦初醒，他们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青年越众而出，走到那位军官的面前。

“我能对您进行一下采访么？”迎着对方不悦的目光，这位青年的表情中充满了诚恳，“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斯迈思军官愣了愣神，然后从青年的手中接过了一张不知是从哪里撕下的白纸胡乱折就的小小的卡片，上面的文字符号墨迹未干，他低下头，只见一颗充满张力的五芒星上赫然写一行猩红的花体字：

阿卡姆日报社记者兼编辑——林恩.安布罗斯

如毒蛇一般阴毒的目光从斯迈思涣散的瞳孔中消失了，他微笑着抬起头，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当然可以，林恩先生，我对贵报真是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