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带紧紧的系在身上,整个驾驭装置在浮空水母的身体下轻轻的摇晃着。
皮带从胳膊下绕过,经过腰部,固定在曲面的座椅上,阿列克就像侧骑在马鞍上的骑手一样坐在座椅上,一位地勤人员正在他的身边忙碌着,做着升空前最后的检查。
“只管稳稳的坐着,小子。”那人低声说,“享受空中的景色,然后等我们把你拉下来,最重要的是,不要做任何打扰到这宝贝的事。”
“是,长官!”阿列克嚅动了一下自己的喉咙。
“如果你觉得害怕了,或者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就把这个扔下来。”他递给阿列克一条系着铅块的红布,然后将另一端绑在他的手腕上,“我们会又快又稳的把你弄下来。”
阿列克把铅块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别担心,我是不会害怕的。”
“所有人一开始的时候都这么说,”地勤笑着递给了他另一根绳子,绳子的一端连着两个水袋,水袋绑在浮空兽的触手上,“万一你做了什么傻事,浮空水母要迅速下降的话,就使劲拉这个……”
“然后水就会流出来对吧?浮空兽就变轻了。”阿列克点点头,原理和父亲的热气球上的沙袋一样。
“很聪明,小子。”地勤说道,“但聪明代替不了空感,记住这句空军的行话,明白?”
“是,长官!”阿列克大声说道,父亲出事后的几年里,那种害怕飞行的感觉突然让他有些胸闷。
那个地勤人员退后了几步,然后用哨子吹出了一段简短的旋律,随着哨音的结束,地面上的那些人一起松开了浮空水母的触手。
浮空兽飞了起来,阿列克就像是被吊在一张大网里,固定在身上的带子一下子绷紧了,不一会儿,上升的推背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地正在离自己远去的眩目感……
下面队伍里的人一个个仰望着他,毫不掩饰他们脸上的紧张与恐惧,那个地勤人员笑的像个傻子,阿列克感觉自己就像是马戏团高空秋千架上的杂技演员一样身处在万众瞩目之下。
另外的四个地勤人员正在转动着绞车飞速的向上放线,那一张张仰望的脸已经模糊成一个个圆点,映入眼帘的是更大规模的几何图形:维多利亚公园中心起降区周围的弧形灌木丛、环绕在城市边缘的铁轨、以及像巨型干草叉般扎在泰晤士河河床上的塔桥。
阿列克抬起头,还未被云层遮掩的光柱穿透了浮空水母的身体,不断搏起的动脉与静脉就像色彩斑斓的常春藤一样布满了半透明的躯体,伸展的触手在风中轻轻摇摆,不断将捕获的花粉与昆虫送进位于气囊下的胃里。
这些食物顺着半透明的食管源源不断的滑入冒泡的胃液之中,虽然阿列克知道所谓的氢气浮空兽其实并不是从空气中汲取氢气,而是它们体内的产氢菌将食物分解成各种元素——氧、碳、以及最重要的氢气。
但是当自己真的坐上一头这样的浮空兽时,阿列克还是感到自己胃里一阵的不舒服,因为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堆腐烂的死虫子正悬挂在自己的头顶,而更可怕的是,面对坠落几十米的死亡威胁,只有几根纤细的皮带可以保护渺小的自己。
浮空水母继续晃晃悠悠的向上漂浮。
城市中心那烟雾缭绕的轮廓出现在了东方的地平线上,蜿蜒曲折的河流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巨蟒一样穿城而过,很快阿列克就认出了饱经风霜的大本钟、车水马龙的白厅大街、举世闻名的白金汉宫、景色怡人的肯辛顿—海德花园。
这就像是在俯瞰一幅活动的地图:人群、兽群以及各种的交通工具就像甲壳虫一样在街道上爬行,大大小小的轮船就只像澡盆里的儿童玩具一样顺流而下。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尖塔刚刚映入眼帘,整个装置突然抖动了一下。
阿列克皱了皱眉,十分钟这么快就到了?
他向下望去,通向地面的绳子还很松,他们并没有拉自己下降。
又是一阵颤动,阿列克看到悬浮在自己周围的几根触手卷曲了起来,像是褶皱的丝带一样,所有的触手正缓缓的收拢在一起。
浮空水母紧张了。
阿列克顾不上欣赏眼前的美景,他来回摇晃着座椅,四处寻找着惊扰了水母的东西。
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东西——在自己北边遥远的天际,突然多出一小团黑乎乎的家伙。
一团乌云正在天边翻滚,它的边缘小心翼翼的扩展着,北郊的大地已经被密集的银丝所笼罩。
阿列克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看了看身下的维多利亚公园,不知道地面上的那些地勤能不能看到风暴的前沿?如果看到的话,他们就应该拉自己下来。
但公园的上空依旧风平浪静,在那里他们只能看到斑驳的天空,天气好的甚至可以进行野餐。
阿列克挥了挥手,他们能看清自己吗?或许他们该不会以为自己只是在欢呼吧……
“该死!”阿列克咒骂着看了看绑在手腕上的红布条,哥哥约翰曾经告诉过自己,真正的航空兵在升空时还会带一只能够传信的信鸥或者是一只能够顺着缆绳爬回地面的传信蜥蜴,但他们却只给了自己一根表示恐惧的红布条!
杜思兰德家族的男人可不会害怕!
至少,阿列克认为自己不会,但约翰那个可怜虫可说不定……
他看着天边那片缓缓逼近的阴影,默默祈祷那只是昨晚夜色的残余又或者是自己的幻觉。
阿列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的从一数到十。
然后他满怀期待的睁开了眼,乌云还在那儿,只不过变得更近了。
浮空水母再一次的颤抖了,阿列克闻到了云层里闪电的气息,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又看了看那根布条,如果自己丢下这根红布条,他们就会以为自己害怕了,然后把自己拉到地面,这时自己又不得不解释这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冷静观察后所得出的结论——暴风雨就要来了,他们会称赞自己做出的正确决定吗?
可要是风暴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呢?或者在到达维多利亚公园之前就减弱成小雨了呢?
恐怕自己就要落下一个胆小鬼的名声了吧……
阿列克咬紧了牙关,不知道自己还要在上面待多久,十分钟应该很快就要到了吧?还是说,在这空旷冷冽的高空,自己的生物钟也变得紊乱了?
阿列克的目光在卷成一团的红布与越来越近的乌云间来回的移动,这时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那位名叫林恩的先生遇到了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