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公园,一处少有人问津的偏僻角落里,一只体型不大的蓝斑蜥蜴正静静的立在长满苔藓的岩石上,它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那里有一颗不知是何人丢下的果子,几只山蛩虫正在上面享用着它们的美味。
蓝斑蜥蜴不时的吐着信子,辨识着空气中的气味分子,它轻轻的抬起脚爪,缓缓的向着目标靠近。
近了,更近了。
正当它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一道从天而降的黑影突然落在了这只小东西的头上。
就在它还没反应过来时,锋利的勾爪就已经刺穿了蜥蜴的身躯,强大的冲击力轻而易举的碾碎了它的脊椎与内脏。
完美的致命一击。
一只游隼缓缓的收拢了翅膀,这是一只美丽而又致命的猎手,它站直了身躯,歪着脑袋看着爪下可怜的受害者,对游隼来说,这只不过是一道不错的开胃甜点,不过没关系,这个白天还很长,它还有着充足的狩猎时间。
游隼低下头,熟练的从猎物身上撕下一根肉条,可就在它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一团从高空投落的庞大阴影陡然罩住了这片树林。
受惊的游隼一把抓起自己的美餐,扑打着翅膀从石头上飞了起来,倒钩般的鸟喙中发出了一连串愤怒的尖叫,鸟鸣声在这处小小的静谧之所中回荡,久久不绝。
那几只山蛩虫依旧快乐的在腐烂的果肉中钻来钻去,愚钝的它们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只有旁边岩石上的一滩血迹,昭示着这里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
只可惜这样的好运同样没能持续太久,就在那片庞大的阴影离开后不久,一双尾随而来的黑色硬底皮靴重重的踩在了这堆垃圾上。
汁水四溅间,一股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靴子的主人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厌恶的皱了皱眉,然后继续向着飞艇驶去的方向走去。
就像城中那些落魄的画家们总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些令人费解的作品,白骨般腐朽的枯树下,层层堆叠的落叶上就这样突兀的多出了一幅癫狂而又残忍的抽象画——碎裂的外壳、抽搐的内脏与放射状的果肉共同在枯黄的画布上勾勒着线条,从动植物细胞中挤出的肮脏液体充当着的劣质颜料涂抹其中,黑色的土壤下新的食腐者们正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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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维多利亚公园就像是一群困在火焰上的老鼠一般异常的喧嚣,警员格雷尔.沃姆斯利正独自一人站在皇家动物园的入口处,偶尔会有军方讲解员的激情澎湃的话语与观众们的惊叹声从远处传来,在他的身后各种动物的聒噪声震耳欲聋。
一群南美吼猴正在笼内的树枝间上蹿下跳,大喊大叫,猴群旁边,是一片用铁丝网圈出的空间,里面充斥着兴奋的鸟类,鲜艳的羽毛和白色的粪便被甩的四处横飞,惹的几个路过的游人纷纷掩鼻疾走,鸟笼的对面,几头巨大的非洲象正不安的在象园中来回的踱着步子,震波顺着地面传到了格雷尔的鞋底。
“一帮该死的混蛋。”格雷尔低声的咒骂着,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群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安静即是美德”的家伙们给逼疯了。
一个星期前,格雷尔和几名同事曾专门到过这座位于维多利亚公园内的动物园,为今天的活动警戒任务进行实地准备,那一次他可没有听到这么大的动静。
很显然,“贝希摩斯”号的到来把这群可怜虫吓坏了。
格雷尔很想知道,在这些自然生物的认知中“贝希摩斯”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是像一头要把它们全都抓走的食肉怪兽?还是某个进化链条上失散多年的表亲?又或者,“贝希摩斯”号周围那些纠结不清的合成生物会让它们以为是一座岛屿正从它们的头顶飞过?
“说不定在它们眼里,‘贝希摩斯’号就是它们的神……”格雷尔充满恶趣味的想到。
虽然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宗教家庭,但格雷尔却是其中的一个异类,从学生时代起,他就成了一名坚定的达尔文主义者,在老师以及同学的影响下,格雷尔一直以来就对教会的那套说辞充嗤之以鼻,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加,这种新青年与旧家庭之间的矛盾开始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即将到来的世界宗教大会,他与自己的父亲——一名虔诚的清教徒,彻底的闹翻了。
“你这个逆子,我一开始就应该把你送去教会学校!”最终,在摔碎了不知是第几个茶杯后,气急败坏的父亲如是说道。
一想起那个宣称要把自己彻底赶出家门的老头子,以及自己被迫暂居在湿冷的办公室,格雷尔就觉得自己原本就已经糟糕透顶的心情居然更坏了几分。
“真是一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清晨啊……”看着头顶明暗交错的天空,格雷尔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就在这时,一阵富有节奏感的金属鞋钉敲击地面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格雷尔转过身,只见一个手提皮箱,头戴黑色圆顶礼帽,身穿黑色长款切斯特大衣的女人正身姿摇曳的从动物园的里面走来。
半扇面纱从小巧的帽檐处垂落,遮挡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些许精致而雪白的下巴。
女人在园区的门口旁站定,她弯腰把皮箱放在腿边,卷曲如波浪般的秀发随之从小巧的耳轮边滑落。
直起身后,女人从切斯特大衣的口袋中摸出一支纤细的烟嘴,然后熟练的插上卷烟,擦燃了火柴。
金属烟托夹在被黑纱包裹着的手指上,鲜艳的红唇微微翘起,几缕淡蓝色烟雾伴着成熟女人的风韵从两排皓齿中呼出。
纤细高挑的鞋跟优雅的交错而立,衣摆下方露出的褐色丝袜紧紧的贴合在皮肤上,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格雷尔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这是一个能把通身的冷峻色调衬托的如此惊艳的女人,没有言语的挑逗与肢体的诱惑,她只需这样静静的站着,就能成为周围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男人们路过这里时会变得风度翩翩,女人们路过这里时眼神中充满了羡慕与嫉妒,甚至就连肆无忌惮、嬉笑打闹的孩童们在路过这里时也会不自觉得压低了嗓门,放轻了脚步。
格雷尔不着痕迹的的端正了站姿,他悄悄拉平了警服上的褶皱,又正了正头顶的警盔,在做完这一切后,格雷尔又忍不住向那边偷偷瞄了一眼,这个绰约无比的女人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格雷尔的心底生起了一丝小小的雀跃,此刻原本肃杀无比的天气似乎也多出了一份暖意,虽然自己并没有妄想着能像近期风靡整个城市的那幕舞台剧中演绎的一样,与这位美丽的女士来一次童话般的邂逅,但是如果对方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那这段枯燥而乏味的站岗时间也许会舒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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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希摩斯”号正小心翼翼的降落着,距离地面大概还有五十米的高度,两侧的纤毛轻轻摆动着,维持着整个飞艇的静止姿态,成群的飞鸟在公园的上空盘旋,这个突然降临的大家伙让它们不能安心的呆在自己的巢穴中。
站在高台上的讲解员正在喋喋不休的介绍着这艘帝国最强大的飞艇。
公园里没有专门固定锚绳的桅杆,只有几根临时打进地面的钢制支架,一群身处特殊空军制服的地勤人员正排成十几条人龙,将“贝希摩斯”号上放下的绳子拉到各个方向。
“这群人的脑子进水了吧?”坐在人群前排的林恩皱着眉头望着这一幕,自顾自的说道。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么,先生?”一声好奇的童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林恩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过头。
是刚刚那个一直偷看自己的男孩。
“你好先生,我叫阿列克,阿列克.杜思兰德。”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男孩赶紧用发颤的声音自我介绍道。
“林恩,林恩.安布罗斯,阿卡姆日报的一名记者。”看着这个在自己的目光中局促不安的男孩,林恩笑了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伸出了手。
看到对方表示善意的行动,阿列克在心中松了口气,他连忙探过身去。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与一只稚嫩的小手握在了一起。
阿列克的脸微微一红,这种温暖让他想起了逝去的父亲,并且对方的眼睛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和自家管家先生的一样,是深棕色的。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阿列克自嘲的笑了笑,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绅士怎么可能是母亲故事里的那种邪恶之徒。
“请您继续吧,先生,我很想听听您的看法。”松开手后,阿列克迫不及待的说道。
“那些拉绳子的人,孩子,”林恩侧过脸,指着场地中央的人群说道,“如果有一阵强风吹来,而他们没有及时放手的话,会被拽上高空的……”
“他们都是专业的地勤,应该知道在起风的时候松手。”阿列克努力的辩解着,作为一名空军见习军官的家属,他有着天然的感情倾向。
林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继续说道,“一阵强风就可以在几秒钟之内将飞艇带上一百多米的高空,作为地勤,他们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别抓着绳子不放,如果是在地面设施完备的飞艇基地中,这样做没有问题,那里有桅杆、有绞盘、有更多的人手,总之那里有的是装备可以用来应对各种的不利情况,可今天嘛……”
一阵微风吹来,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阿列克突然打了个冷战。
“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先生?”他急切的问道。
林恩砸了咂嘴,又看看了那几根孤零零的钢制支架,“我们能做的恐怕只有默默的祈祷天公作美,又或者那位船长是个聪明人,能在大风来临的时候及时的割断绳子了。”
听了这话,阿列克一脸的失望,他低下头努力的翻看着腿上的书页,试图能从中寻找到答案。
“…或许我们也可以给飞艇传个信儿,让他们下降的再快一些,刚好我有一位老熟人就在上面…嗯,我的‘小叮当’应该能帮上忙。”林恩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谁?”阿列克好奇的发问,他瞅了瞅林恩的身边,那里并没有看起来像助手或者仆从一样的人。
林恩并没有回话,他只是拉开衣襟,把手伸进自己的切斯特大衣摸索一阵,然后从中掏出了一只蓝色的小鸟,鸟儿的尾巴上还带着一撮半圆形的白色羽毛。
“早上好,沙雕调查员。”小鸟被林恩托在的手中,懒洋洋的哼道。
阿列克瞪大了眼睛,他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位林恩先生是如何做到把一只小鸟藏在身上的,难道他就不怕这鸟被捂死或者是在他的衣服里拉屎么?
“早上好,蓝胖子。”林恩毫不客气的回答道。
原本半合着眼睑的小鸟在听了这句话后仿佛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脖子上的羽毛一下子炸开了。
“闭嘴你个吊毛!老娘一点都不胖!”
“呵,是么?”林恩冷冷的指向自己的掌心。
小鸟低下了头,阿列克则站起身,一人一鸟的目光共同落在了林恩的手上。
只见那几根纤细的爪指正深深的陷在林恩的肉里,
“哇!”阿列克发出一声惊叹,没想到这小小的身躯居然有如此大的分量。
恼羞成怒的目光随即调转了目标,阿列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装作自己正在看书,因为这是他多年以来总结出的生存经验——不要对女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的体重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在今天之后,这个经验的适用范围可能要扩大了。
“咳咳,好了‘小叮当’不要再吓唬那个孩子了,我们说正事。”
小鸟又狠狠的瞪了男孩一眼,这才转头没好气的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我还要回去睡美容觉!”
阿列克竖起耳朵,只听到林恩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亲爱弗利嘉准尉,请接收来自林恩.安布罗斯的问候,下面传递一条消息:请做好预防大风的准备,还有…我很期待与你在飞艇上见面,信息完毕。”
“就这?”小鸟昂起头用不屑的语气问道。
“就这,”林恩肯定的回答道,“你见过她的,那人是一名老兵,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以后没什么要紧的事莫烦老娘!”小鸟不耐烦的说着,它弓起身子准备起飞。
林恩将手放在胸前,然后向着飞艇的方向用力一推。
小鸟振翅飞走了,阿列克在后面嘀咕道:“这都是什么啊?”
“传信鹦鹉。”林恩注视着小鸟离开的方向回答道,“一种很罕见的合成兽,以非洲刚果灰鹦鹉为基础,又加入了宽吻海豚的生命线,所以它能很好的与人交流,并且能识别出各种标志,就像在军中服役的蜥蜴一样。”
“可我从未见过这种的合成兽,简直就像有一个人的灵魂寄居在它体内一样,你们的对话有好多我都听不懂……”
“比如说?”
“比如说那个…沙…雕…是什么意思?”阿列克努力的卷曲着舌头,模范着小鸟刚才的发音。
“额,那是一种特殊的代号…毕竟我是记者嘛,职业需要。”林恩偷偷的向阿列克做了一个鬼脸。
阿列克开心的笑了起来,心中的不安一下少了许多。
蓝色的小点灵巧的绕过缆绳与纤毛,径直的钻入了打开的吊舱舷窗。
“真聪明,先生,它就像是一只会飞的传信蜥蜴!”远眺着小鸟消失在飞艇中,阿列克惊奇的称赞道。
“它们体内许多生命线都是相同的,事实上,鸟类与爬行动物在生物学上有着共同的祖先,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调教的好……”林恩一脸谦虚的说道。
话音未落,林恩的脑海中就出现一个清脆的女声,一大串污言秽语喷薄而出——
“放你血妈的螺旋拐弯屁,你个臭傻逼,你才喜欢被调教,你全家都喜欢被调教,*@#¥%&...”
面对这种把自己强行拉至祖安大舞台对线的行为,林恩只是不屑的撇了下嘴,然后毫不犹豫的屏蔽掉了对方的声音。
就在这时周围的观众们突然间一片哗然,原来前方的“贝希摩斯”号飞艇正在释放压舱水袋中的压舱水。
随着重量的减轻,飞艇又向上升起了一点,拉绳子的人们被绳子拽着在地面上滑行,他们在进行一场必输无疑的拔河比赛。
“见鬼!”阿列克低声骂道,“怎么又爬升了?”
“安心孩子,这说明我们的努力起作用了,他们正在加速降落……”林恩满不在乎的安慰道。
大量的压舱水倒在地勤人员的头上,看到这景象,阿列克咽了口吐沫,光线中的水花晶莹透亮,很美丽,但是阿列克知道这些水的来历——它们全部来自于巨鲸的肠胃。
顶部的气囊喷出了更多的氢气,又一股压舱水倾泻下来,水量比上一次的还要大,那些经受过千百次巨鲸胃液洗礼的专业地勤仍在坚持着。
“贝希摩斯”号继续下落,庞大的身形充斥着整个空间,底部的吊舱已降至地面,场地中央的地勤人员开始将一根根牵引锚绳固定在周围的钢铁支架上。
现在大局已定,林恩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嘿,孩子,看来我们该说再见了。”
再次与阿列克友好的握了握手后,他转身离开了。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放松下来的阿列克长出了一口气,在他心中这位名叫林恩的年轻先生有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他注意到旁人通常没有注意的东西,而且脑袋里装满了知识,身上藏满了秘密,还总会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压力。
“看来今天的公众开方日一定会很有趣!”阿列克胡乱的把手册塞进怀里,然后向着飞艇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