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的招牌不再鲜亮,橙色的泡沫字边缘甚至留着苔藓晒干后淡黄色的污渍。但不管怎么样,这还是四个女孩子最习惯的,她们在镇上的“老地方”。这些年客人来来往往,或许单个出现是认不出,而四个女孩勾肩搭背满面笑容的进来,那欢喜的神态都会勾起老板夫妇最鲜明的记忆。“啊呀,国庆放假啦?”留着小辫子的老板笑起来鼻子上有亲切的细纹,老板娘歪着头,愣了一下也打起招呼。
夏蕾对大家的口味最了解,她趴在柜台上点单,看着价目表奇道:“咦,怎么还有盖浇饭啊?”老板笑笑,“生意不好做啊,个个卖饮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下场雨能淹倒十几个奶茶店!”夏蕾点点头,“哦哦,多元化经营!”另三人选好座位后,陈丽过来准备帮着拿喝的,见还没做好就压着夏蕾肩膀等在一边。
小店扩建过一次之后再没有翻新过,柜台、座椅、还有墙上的装饰画都看得出年月,而店主夫妇是对有心的人,他们使这里时刻保持清爽,放着合适的音乐,还用废弃的瓶瓶罐罐在向阳的窗台种满花草,有的纤细,有的粗壮……“老板,那幅画里是什么花,好漂亮!”陈丽指着门边说,老板看过去说:“鸢尾啊,好看吧?我老婆画的。”
深绿色的布艺凳子,缠着彩色麻线的盐水瓶当做花瓶。陈丽拨弄了一下干燥的满天星,说:“天呐,你们相信么?这些东西都是老板家自己手工做的!”石娇娇跟老六吃了一惊,“他们俩都是学美术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来了镇子上,一呆就是这么久。”夏蕾端起红茶嘬了一口说,老六特意又看看了店里的环境,“从来没注意过,现在一看感觉好像是很不一样。”
“那他们还画画么?”石娇娇看着对面墙上一幅线条色块组成的抽象画问,夏蕾点点头,“老板娘画的多,爷爷还买过她一幅画,叫《千层雪》。画上只有礁石和海水的线条,不知道为什么,看多了会很难过。”老六跟陈丽面面相觑,石娇娇叼着吸管,三人知道她想起了去世的老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夏蕾自己扬起头来,看着木鸡一样的好朋友们笑起来,眨着眼睛道:“我们四个一人去求一幅画,说不定以后就值钱了!”老六捂着嘴笑起来,陈丽表示很有道理,石娇娇翻个白眼,“真值钱了也不舍得卖啊!”陈丽捶捶桌子,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夏蕾跟季菲,你们俩怎么回事,这么晚才回来!我跟娇娇脖子都等长了。”
“脖子长才好看呢!”老六俏皮地接话,夏蕾附和,“就是,多漂亮,把王嘉伟迷死了!赶紧娶你回去,哈哈!”陈丽本来心里藏着事要说的,被这样一逗哪里受得了,拽着石娇娇道:“你快说话,她俩联合起来了,这么坏!”石娇娇咬唇一笑,“说起来也是哦,你小姨天天跟我妈说,你要嫁过去了!”“石娇娇你!”眼看陈丽脸涨得紫红,石娇娇摇手叫大家安静,“都肃静,今天要开会的,会议内容就是我们丽丽的终身大事!”
老六挺直背惊道:“你不会真要结婚了吧?”夏蕾则掐起指头算起来,“不能啊,岁数还不满呢!”正说着,老板端来了零食,一碟鸡米花和一碟薯条,滋滋冒着油香。“上错了吧?”夏蕾问,陈丽拍拍胸口,“我点的,还有一份鸡翅膀和骨肉相连呢!”另三人觑着她,夏蕾斜眼阴笑,“什么意思,怎么卖起乖来了呢?”陈丽翻个白眼,“难得一起呀,你们三个都在外面上学,我做姐姐的不能表现下呢?”被夏蕾一个抢白,“你才比我大几秒啊?”
石娇娇忍着笑,把炸鸡丁表面的脆皮剥去,纯肉递给老六,老六用嘴接了,连连摇手:“我自己来。”夏蕾转头咧嘴道:“你俩真腻歪,干脆谈恋爱得了!”石娇娇用手腕顶了夏蕾一把,接了陈丽的话说:“你做姐姐也不是一天了,突然表现得这么猛,让小的们很害怕啊!”夏蕾歪在陈丽身上笑道,“你有什么事快说吧,太明显了,你要爆炸了。”
陈丽刚把手臂放在桌子前,吐了一口气准备说话,老板娘就端了肉串来,陈丽一口气憋得大眼直瞪,乐得其他三天暗暗笑,老板娘倒有点受惊,忐忑地笑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四人连连摇手,削瘦的妇人才疑惑的离去。
“现在快说吧。”老六剥着鸡米花的脆皮说,陈丽端起饮料,“我还是等等鸡翅膀吧……”四个整只鸡翅膀插在铁签上,鸡皮烤成了棕红的*,油光闪亮香气四溢。一时谁也不说话了,拿起来就专心致志地吃,石娇娇咬了一口,问夏蕾:“你确实人家都是学画画的?”夏蕾舔舔嘴唇,摇头,“现在不确定了。”
等吃得最慢的老六吐出最后一块小骨头,陈丽递过去一张抽纸,两手轻轻拍拍桌子,笑道:“大家,吃好了么?”“吃好啦!”“好吃么?”“好吃!”陈丽摆出老领导满意的表情点点头,话锋一转,“其实是王嘉伟听到我们四个要见面,扔了两百块钱给我,让我们吃零食的!”说完鼓起腮帮看着大家,另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夏蕾竖起大拇指,道:“小伙子很智慧嘛,围魏救赵!”老六一头雾水,眨着大眼睛,“所以,你真要嫁给他啦?”
陈丽搓搓手,这才说:“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俩相亲的,也处了有一年多了……”然后看着夏蕾顿一顿,接着道:“你们知道,农村嘛结婚都早的。上人们确实都来耳朵边吵吵,催着要我跟他结婚!可是我,我……”老六抚上陈丽的手,陈丽别过头,“我觉得自己还小,跟你们一样呢!我真的不想当,他们说的‘已婚妇女’啊……”夏蕾皱着眉,问:“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坚决不同意结婚,他们没办法。不过已经定了日子准备订婚了……”
“订婚意味着什么呀?”夏蕾转头问石娇娇,石娇娇摇摇头看老六,老六意外地很明白,“定亲就是从男女朋友变成未婚夫妻,在乡下,一般订了婚不出半年就要结婚了!”夏蕾用掰着手指算了算,嘀咕:“这是算准了能结婚的法定年纪啊……”
陈丽眉头锁得更深了,“我大姑还恶心呢,老是说什么我都跟人家在外面过过夜了,叫人指指点点难听,不如快点结婚!可是我唯一一次跟他出门没回家,就是睡在我大姑家的啊!”“这什么人啊,还长辈呢!”石娇娇气得挠桌子,陈丽厌恶地摇摇手,“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后来王嘉伟被我套出话来,原来我姑父家跟人抢地基,通过王家某个叔伯解决的,我姑特别巴结人家……”“这不就是我爷爷跟我新奶奶吗?”老六小声自言自语道。
沉默了一阵子,“这都不是重点。”夏蕾冷静地说:“丽,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说。”“你喜欢王嘉伟么,想过要嫁给他么?”看着夏蕾严肃的眼神,陈丽一扫羞态,认真地点点头,“我俩本来一心奔着结婚去的,从来也没想过别人。”夏蕾眉头锁得更深了,“那似乎没什么好纠结的。”陈丽咂了一下嘴,整个身体都垮下来,无力地说,“话是这样,可是我……”她的目光在三人间来回流转,写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老板不知何时放了一曲轻音乐,《午后的庭院》。轻柔舒缓的曲子从柜台出发,流淌在所有桌子之间,客人们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为此压低了。石娇娇看见陈丽撑着脸,回避她们的注视,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的那幅《蓝色鸢尾花》。“丽丽,你别担心。”石娇娇抓住陈丽伏在桌子上的那只手,说话之前看了看夏蕾和老六。
陈丽先是一脸疑惑,紧跟着升起一丝期待。石娇娇温柔地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人,回忆起鲁莽的小时候,轻轻地说:“我们是一起的,即便你先工作,先结婚甚至先有了小孩,那姨妈也是三个一块叫的。”陈丽深吸一口气,迟疑地看看夏蕾,在看看老六,很想相信又忍不住怀疑,“是嘛,真的吗?老实说我真的很怕,我总觉得自己不配跟你们一起玩儿,越来越不配,我太怕失去你们了!”陈丽低下头。
一旁的夏蕾恍然大悟又震惊不已,她明明才是那个觉得格格不入,又费劲心思想要抓紧另外三个的人。神奇的是,石娇娇跟老六也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另三人的那一个:石娇娇对家境的自卑,常常感觉自己拾人牙慧,利用了这段友情;老六的眼里,她们都是自立强大的,自己是石娇娇的附带品,如果没有跟石娇娇的联系,或许别人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这是怎么样的一段关系!一起长大,一起心怀鬼胎。或许女孩子就是这样,越是在乎,越会觉得自己是不匹配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而最美妙之处,这份深藏的不安在健康的关系里,反而时刻提醒着她们,在一起有多不容易,要好好珍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