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诺修斯一时语塞，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他脑海里已经浮现诸如《黑克帝国》、《脚号玩家》等等这样的电影，但按道理来说，当一个人真正绝望到谷底时，难道真的不会选择全身心的投入到虚拟世界里吗?

“我不知道……”沉默了片刻，诺修斯只回答出这几个字。

“事实上，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兰德放下咖啡杯，拿手掌顶着下巴，“当我们客观地去评判一个事物时，最好不要代入其中，这会使你变得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而一旦这样，你很快就会为此而付出十分惨烈的代价。”

“为什么?”诺修斯问道。

“当你准备‘处理’这些迷失遣返者时，你将无法顺利扣下扳机。”兰德特意在“处理”这两个字上加重语气，“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好:‘当你要处理这些可怜虫时，一枪爆掉他们的头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诺修斯喉咙发干，他端起桌面上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嗯，茶已经开始发凉了。

“通过我刚刚的言论你也能猜测到，成为遣返者其实并不是件很好的选择，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兰德指了指神恩侦探事务所的方向，“古德温其实是活得最舒服的，其余的人，都或多或少都曾经碎过心，我也不例外。”

房内灯光明亮，窗外走廊昏暗，兰德·蒙顿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内不断回荡，尽管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醇厚与柔和，但就是这样的语气，在诺修斯的心里不断回响。

“就算这样，”房间里陷入更大的沉默后，还是诺修斯率先打破，“我也想知道我能否成为遣返者，如果不行的话，我很感激。如果行的话，我一定避免成为迷失遣返者。”

尽管他早已猜出成为遣返者没这么简单，但他实在不知道成为遣返者会这么困难，诡异，且难以控制。甚至还会产生“迷失遣返者”这个状况，在遣返者这个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恐怕掩盖掉的是无数尸山血骨的同为遣返者的骸骨吧。

可就算这样，自己也必须进行尝试。

我只是想回家，仅此而已……

“好吧，不过我还得再提醒你”兰德并没有去问原因，而是用手指点点脸颊，“遣返者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强大，否则主宰这个世界的科技，就不再是差分机，而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魔法了。即便是我这样的遣返者，也会感冒，也会着凉，脑袋上被子弹开了个洞我直接也挂了。目前能够主宰世界的，依旧还是晋升到巅峰的遣返者，以及由差分机控制的机械蒸汽技术。”

诺修斯笑了笑，“我都不知道能否成为遣返者呢?”

现在目前的一切担忧，怀疑以及恐慌，都是建立在自己成为遣返者的基础上。

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嗯对，我差点就把这个给忽略了。”兰德拍拍自己的额头，“好了……接下来就到最为关键的时候了，走吧，跟我去教堂，在哪里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诺修斯与兰德一起离开公寓，朝着街道尽头的微型教堂走去。

“这是属于我们的耶梦教堂，虽然只向内部人员开放，但也会提供其他必要的作用。它同时也是作为对内部人员的检测点，登记点，还有像你这样试图查明是否为遣返者的作用。”

耶梦教堂并不高，外表装修采用类似凌厉的纵向线条的哥特式风格，整体为灰白色，顶端有着灰白尖顶直指“天空”，斑驳、有些残破的大圆钟被嵌在正中心。

一进入到内部，巨大的飞扶壁下镶嵌各色细碎花纹的花窗，在吸收外界亮黄的灯光后，将光芒扭曲成一缕缕细碎的光线，将原先的颜色变得迷离，给人一种阴冷严肃的表现。

主教温和的布道声里在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低低传荡，面对这样的环境，虔诚的信徒也忍不住进行祈祷。诺修斯感受着四周以及穹顶的浩瀚与神圣，也不经意间慢慢低下头。

“主教，这位孩子想看看自己是否有成为遣返者的潜质。”兰德亮出自己编号008小队的余烬者组织徽章，对着主教双手交握。

主教沉默了片刻，这才做出手势，“这边来吧，孩子。”

他的声音不止是柔和，还有一种看透尘世喧嚣的淡然。

声线被拿捏得恰到好处，是能让人从紧张逐渐缓解到放松的声音，尽管解谜室只有十几米远，但这段路程主教不断询问诺修斯各种的问题，诺修斯每次回答完，都会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身体都好像变得轻飘飘。

诺修斯迈步而入，反手关门，视野再次变得幽暗。

“来吧，我亲爱的孩子。打开这本《忘逝言经》，看能否自然而然的阅读出，愿神灵庇佑你。”主教从木条制成的挡板后传出，接着，他从缝隙处递出一本经文。

恍然间，古老与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封面是白漫硬木制成的书皮，尽管材质为最上等，但依旧阻挡不了时间的磨损。诺修斯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感受着指尖的粗糙质感，好像还能触摸到时间留下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面容虔诚，翻开《忘逝言经》的第一页。

他下意识地轻轻吟诵着

“那日，是嫉妒的日子。是愚昧恐慌的日子，是凄凉无为的日子。是黑暗、深渊、乌云密布的日子。”

“是嘶吼嚎叫的日子，要攻打坚固的城堡和繁华的城池。”

“它必使灾祸降临于世，使人们行走如盲人，因为你们愚昧、无知。你们的血必倒出如灰尘，你们的肉必抛弃如粪土。”

……（注1）

当主教听到诺修斯轻轻的吟诵后，他的表情先是惊喜，随后是和蔼，再然后是虔诚祈祷。

“神灵啊，请保佑这个孩子远离邪恶吧。”他默默在胸前用手掌画着十字，目光诚恳。

“啊——啊!”然而就在下一瞬，诺修斯痛苦而惨烈的嚎叫响彻在寂寥的教堂，坐在外面等候的兰德猛地站起，瞳孔一缩。

“诺修斯!诺修斯!你怎么了?”兰德掀开解谜室的布帘，将诺修斯搀扶在地，诺修斯此刻像是在遭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好像要用蛮力将脑壳给掰开，十指的关节都泛起青白。

如今在诺修斯的脑海内，或者说属于他的“折叠空间”里，这片空间竟开始摇晃，颤栗，彷似要即将崩溃。

“不要!不要啊——”

刚刚他吟唱的那段经文，在他的脑海里竟幻化成无数只粗壮的黑色触手，诞着黏液，不断滴落在折叠空间白雾里的海洋。这些触手以诡异的幅度扭曲着，每只触手上面都布满大大小小的眼睛，它们四处转动，最后数以万计的眼睛全部看向海洋岛屿上的白蜡树。于是，这些触手边扭曲，边从空间上方的白雾飞快蔓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兰德的表情十分难看，他一直尝试唤醒诺修斯，但这根本没用，诺修斯现在以非常诡异的形式健康着。没错，实际上他现在并没有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如果用贴切点来描述的话，如今的诺修斯，更像是做噩梦。

“我也不清楚。”主教的脸阴沉如水，“你也不是不知道，《忘逝言经》是格兰妮·贡勒翻译过来的幻书，也是史上第一份译稿。按常理而言，神性的侵蚀根本不会这么厉害，除非……”

“除非什么?”兰德抬头，立马进行追问。

“除非这孩子有成为译稿家的潜质，如今他的强大精神抗性正与侵蚀的神性进行搏斗。按照格兰妮·贡勒留下的笔记来看，就算是已经翻译过的译稿再碰上译稿家进行翻译，翻译出的结论也不一定完全相同，但效果却大同小异。”

“轰!”诺修斯的脑海里，巨蛇翻涌着怒涛，它愤怒凝视这恶心的“不速之客”，长尾在拍打向海面时，一阵空灵与虚渺的少女吟唱声在星光洒落后，开始慢慢歌唱。

黑色触手欲夺取白蜡树的举动宣告失败，在少女吟唱过后，黑色触手失去章法般无法再前行，全都在上半空僵直的移动。

而此刻，双翼挂满骷髅头的黑龙踩上巨型骑士雕像，几块巨石跌落海洋。它咆哮着，怒吼着，缓缓张开布满整个口腔边缘的利齿，暴戾的双眼充斥着不屑，彷似这些敌人就像一群卑微的蚂蚁般，一脚就可崩灭。

“轰隆!”一道黑色的龙炎从它嘴里喷涌而出，造成的气浪也扩散成一圈淡淡的波纹，仅仅数秒后，从上方空间侵蚀而来的黑色触手被击溃，它们被龙炎焚烧得一点也不剩，却化作淡淡的光点，在折叠空间宛若雪花般飘下。

随后，白蜡树树身一阵摇晃，将这些光点通通吸收，紧接着，三片翠绿树叶开始掉落。

而与此同时，诺修斯的状况在逐渐好转，伴随着翠绿树叶的掉落，他嘴唇嗡动，用近乎低语一般的声音念道

“那日，是忿怒的日子，是急难困苦的日子，是荒废凄凉的日子，是黑暗、幽冥、密云乌黑的日子，”

“是吹角呐喊的日子，要攻击坚固城和高大的城楼。

“我必使灾祸临到人身上，使他们行走如同瞎眼的，因为得罪了我。他们的血必倒出如灰尘，他们的肉必抛弃如粪土。”

……（注2）

兰德与主教听着这段与《忘逝言经》开头相差无几的经文，两人迅速交换眼神。

是惊喜的眼神。

……

诺修斯最后在兰德公寓里的沙发上醒来，他身上盖着温暖的毛毯，等到眼前的景象不在模糊重叠时，兰德就在一旁直勾勾地看他。

当兰德告诉诺修斯事情的经过后，诺修斯一脸懵逼。

“也就是说，我无法成为遣返者，但是可以成为译稿家?”诺修斯在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确实如此。”诺修斯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德这么开兴，甚至有些激动，不断摩挲着烟斗。

“译稿家是个什么职业?”诺修斯挠挠头，问道。

“哦!我亲爱的孩子，译稿家不是什么职业”主教摸了摸他的耳朵，“它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专门为翻译幻书里面内容的一类人，通过翻译幻书内容形成的译稿，会大大降低神性侵蚀的程度，从而更容易得到幻书的认可，成为遣返者。”

“兰德，你们余烬者组织可走运了。”主教看向笑得合不拢嘴的兰德，恭喜道。

注1:改编为《圣经·旧约》的“西番雅书第一章”

注2:此为《圣经·旧约》西番雅书第一章的部分翻译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