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安阳的这场大叛乱,白莲教本来是在七月份才会开始。七月份,后金八旗赶到长城边境,直接攻打北京。这时候大明朝两面受敌,一定是焦头烂额,无力抵挡。
可是来彰德府查案的侯峒曾成了最大的变量,逼得白莲教不得不提前起事。如今占领安阳的白莲教反贼抢了全城的粮食和金银财宝,南下转战河南卫辉府,一路攻下汤阴县、淇县,然后是攻打卫辉府治所汲县。
大火猛烈地燃烧,滚滚的烟柱直透天际。绛紫色的浓烟在汲县上空整天屯结不散。
这个卫辉府的治所在白莲教匪与明军激战中被保存下来。黄昏以后,战场的中心向南移去,这里没有了枪声和呐喊声。
城外的火光渐渐黯淡下来,月亮慢慢地爬出来,巍峨的太行山露出了隐约可辨的身影。汲县城东面四五里,是一片空旷的野地。
旷野里到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胸前插剑的;背后中枪的;双方扭扼着咽喉的;彼此把长矛刺进对方胸膛的。这里的空气凝固似地停滞着,没有风吹树叶的喧响,也没有虫子唧唧的声鸣。只有漫地生长的青草,偶尔在微微摆动。
一位骑着铁青马的年轻将领看着这残酷的战场,止不住地叹气。他就是皇帝派下来征剿反贼的阎应元。
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布满了白莲教和明军的尸体。明军的尸体基本都是卫辉守御前千户所的本地军户。住在汲县的潞王得知安阳的赵王不幸死于反贼之手,当白莲教攻来时,他立刻找知府下令封死城门。不让千户所的军户进城守卫,不得已军户们只好和来犯的白莲教拼个你死我活。
白莲教是一路凯歌,士气正旺。军户们是心灰意冷,长期缺乏训练,武器也不趁手。就在汲县城东,军户们被反贼杀了个丢盔卸甲,纷纷作鸟兽散。
阎应元带领的京营精锐骑兵,在此时赶到了战场与白莲
教作战,人人顶盔掼甲、刀剑精良,再加上丰富的战斗经验,一下子就冲垮了白莲教的大军。
尽管如此,反贼并不甘心引颈受戮,他们奋力地、勇敢地与京营作战。阎应元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还真是耗费不少精力才击溃反贼,但也没能全歼。有不少反贼往南方跑了。利用这个晚上,阎应元紧急整顿了一下连夜奔波十分疲劳的军队,没有继续追击。
大别山东麓,山势逐渐向平川倾斜下去,迂曲回旋,参差不齐地长了许多矮树和灌木丛。远远望去,活像一层毛茸茸的地毯。山坡上,到处是青翠的竹林。山顶上,笔直高大的杉树仿佛擎着蓝天。明亮的月下,山色空濛,莽莽苍苍,宛如一幅泼墨染就的山水画。
丛山中一个突出的山梁上,透过竹叶树影,几点红红的火星一明一灭地闪烁着。上百名白莲教堂主和死士聚集在这里,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躺着。明灭的火星,是几个人在抽旱烟。没有人讲话。大家都在紧张地盯着那条进山的路口。焦灼的心情,因为沉默,而越加明显。他们都在等白莲教第一猛将郑振明。
郑振明是反贼头目,有军事指挥能力,正是在他的带领下,白莲教接连攻下三城。
只是在遇到阎应元之后,白莲教的军队被冲散了,郑振明也身受重伤,走散了。
夜深了,一阵骏马的长嘶划破了沉寂,仿佛在呼喊着谁,一匹黄骠马,从远处一步一步走来,寻找着它的主人。
黄骠马已鞍鞯全无,只零落地吊着一副嘛嚼子;颈部有一大片粘稠的血迹,后臀也被鲜血染遍。它一步一瘸,蹄声缓慢而小心。它扭动着披满长鬃的脖颈,分明嗅到了什么,径直走向一株独立在旷野上的参天大树。它站住了。
大树下,蓬蓬勃勃的草丛中,躺着一个人。黄骠马低沉地咴叫,依恋地嗅着他,舔着他。接着,它四蹄弯曲,紧紧傍着这个人
卧倒了。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条,斑斑驳驳地洒在这个人的脸上:早生的华发,清瘦的面庞,深陷的眼窝和纸一样惨白的容颜。
不是被低沉地马嘶唤醒,就是被马的体温暖热,郑振明渐渐苏醒过来了。他困难地抬起手,抚摸黄骠马那潮湿的前额和粗糙的长鬃。当他摸到马嚼子时,使劲抓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昏厥了几次,终于跪起身,艰难地爬上马背。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全身一晃,猛然向前扑倒在马背上,不动了。
黄骠马感受到这一切。它轻轻摆了摆耳朵,慢慢站起来,忍住肌肉不停的抽搐和颤抖,迈开四蹄走了。离开这棵大树,离开这片战场,走向苍茫的太行山……
大树周围又归于沉寂。清冷的月色更增添了冰冷的死气。
黄骠马驮着郑振明一路走进太行山的山口。竹林里的白莲教徒见有一骑进山,他们仔细观察,继续隐藏,没有做声。直到黄骠马走近,他们才认出郑振明。
这匹忠心护主的战马早已精疲力尽。身上多处伤痛,大半夜的奔驰,耗掉了它所有的力量。当熟悉的堂主们来到它面前的那一瞬间,它四蹄一软,扑倒在地上。
马背上的郑振明也被猛然甩落在地,他的周身到处是鲜血,战袍撕扯得成了一条一条的。随身带着的战刀也凝结着乌紫的血块,粘挂着皮肉和毛发。只有锋利无比的刀刃,还在月光下闪着清冷。
众人呼啦一下子就围上去,呼喊着:“将军!将军!”
郑振明有点清醒,他的嘴唇轻微地颤动着,但是发不出声音。
白莲教徒赶快去找水给他喝。一滴一滴的山泉水,滋润了郑振明冒火的喉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微弱地吐出一句话:“进……山……突……围。”就又昏倒了。
雾气渐浓,月下西山,这一行人迅速地走进山口,攀上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