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赫没有再来看我。我尽管很想见他,可也知道深宫重地,他冒险进来有多危险。
离我生辰的日子越来越近,唐景泽每日打发人来问候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听默烟说,图然的军队又往南侵了大月不少城池,外面的局势水深火热而唐景泽却在宫中大肆为我举办生辰宴会招来了朝臣越发激烈的抗议。
那些大臣们在朝堂上长跪,在御书房前长跪,他们参我的折子摞起来都要赶得上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了。
“娘娘,您看这珠子,圆润亮泽,是陛下特地命人在深海捞上来给您的,足以见证陛下对娘娘的情深义重。”
贴身服侍唐景泽的公公捧着的托盘上放着一颗透亮的珠子,是一颗不可多得的东海明珠。
我兴致乏然地倚在榻上,“默烟,放到库房里去。”
默烟为难地看了那珠子一眼,悄声附耳:“库房,满了。宫里的几间偏室都堆满了东西。”
“那奴才先放到这桌子上,好让娘娘把玩。”
唐景泽身边的人果然各个机灵,与其让我亲口说将那些东西退回去,不如他自己先找了借口放下来。我既没法再拂了唐景泽的面子,他也好回去交差。
“公公还有何事?”我见他依旧点头哈腰地站在我面前,有些心烦。
“回娘娘,皇上今日得了空,现下在韶华宫外呢。”他将腰弯的更低些,“奴才在王府的时候就伺候皇上了,这么多年,奴才还没见过皇上对除了娘娘以外的人这么上心呢。”
我恍然醒神,木伯走的时候交代过,要我稳住唐景泽,只要他放松对我的控制,他们才更容易救我出去。
我扯过绢帕擦了擦手中粘腻的汗湿,“大半个月都未踏出韶华宫半步,不知皇上允不允我出去走一走?”
那公公顿时喜笑颜开地上前搀扶我,“皇上说娘娘的生辰到了,这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好,可见娘娘的福气大着呢。”
在沈府的时候,东苑门前有一颗银杏树,粗壮又茂密,小时候我常和娘亲还有丽姨在树下嬉戏。唐景泽竟然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将那颗银杏树移到韶华宫门前。
看树干周围颜色略深的泥土,想来这棵树移进宫中还没几日。
“皇上为了娘娘的生辰很用心呢。”
我点点头,但心中毫无波澜。
“见过皇上。”我行了个端正的宫礼。
“云梨。”他伸手托着我的胳膊让我平身,试探道:“朕往韶华宫里送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我抬头错开他的目光,望向那颗发出新芽的银杏树,“皇上送的,宸妃自然喜欢。”
“云梨,朕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只要朕可以给你的,朕都给你。”
我勾起红唇,侧脸瞥了他一眼。
他可以给我的——呵!唐景泽终于看清,尽管他是这大月的主人,但世上多的是的事情不是他用权力就可以达成的。
“宸妃谢皇上。”我福礼淡淡道。
他脸上将将融化的寒霜瞬间凝固起来,眉宇间不可违逆的帝王气势迅速聚拢。
“云梨,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生来就是帝王。或许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那个温柔的他只不过是他在羽翼未丰之前的一面伪装罢了。
我莞尔一笑,想起珵仪自刎那天,我对他说过,我不会再恨他。
不过既然他追问,我只好又肯定道:“皇上不需要谁的原谅。唐景泽,我不恨你。”
他的眉心挤成几道沟壑,几乎可以夹死只蚊子。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审视着我的话是否可信。
我坦荡荡地回视他,心中只记着,苏赫要我和他一起活下去,为了腹中的孩子我必须活下去。我带着娘亲和丽姨的期待,我念着珵仪如昙花一现般的生命。一辈子太短,值得珍惜的人有那么多,恨一个人无疑是最无意义的事情。
唐景泽半信半疑地收回了盯在我脸上的视线,表情缓和下来。他道:“云梨,我会用一生弥补你。”
我给他的回应只是默然的微笑。
唐景泽离开后,守在韶华宫外的侍卫也很快被撤走,但我知道,他安插在暗处的人依旧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不害怕我离开,但他亲眼看见他曾最疼惜的妹妹在他面前自刎,他怕将我逼急了。
自从苏赫说,会带我离开,我的忐忑不安的心便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默烟说,我对苏赫的信任和依赖比从前对唐景泽的更加自然。她还说,我在苏赫面前是迁就着自己的心,在唐景泽面前则是一味地迁就他。
我不知道她说的对与否,但她既然以局外人自居,她大概看的比我清楚。
没有人告诉我离宫的安排在哪一日,默烟也只是一味的安慰我,要我静心养好身体。
我生辰的前一天,元清来到我房中。
珵仪死后,云箫带着她离开了,而元清则跟着我回了宫,在我身边留下来。
韶华宫里的宫女暗地里都嫌弃她,因为她总是对着珵仪留给她的东西自言自语,她们说她疯了。我明白,她不肯相信珵仪死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虽为主仆,但在这毫无人情味的宫里,她们才是最懂彼此的人。
“沈小姐。”
午膳后,元清来我房中找我。世事变化,她却一直唤我“沈小姐”,这样的称呼让我心中舒坦很多。
她神情严肃地跪下,朝我拜了三拜,“奴婢替公主谢过沈小姐救命,谢沈小姐成全。”
我心头一滞,想起珵仪狼狈的模样。我如何都不敢想象,唐景泽明明知道周宏沅是个多可怕的人却还将珵仪以那样不堪的手段送到周府。曾经周夫人向太后提亲时,唐景泽与我为了保护珵仪特意将我们的婚事搁置——如今看来对可笑。
原来,从那时起,我就钻入了唐景泽精心为我设下的圈套。他的心思,时至今日我才真正感到有多细密、多可怕。
我扶她起来,“等我们出了宫,你便自由了。改名换姓后便去江南找云箫吧。他在哪里,珵仪就在哪里。”
她摇摇头,“不了,奴婢自小长在宫里。还记得公主才刚会走路说话时,偶然碰见奴婢被年长的宫人欺负,那时小小的她话还说不完整便急着为奴婢出头。后来奴婢便得了太后恩赐,派在公主身边照顾公主。”
她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沈小姐说,奴婢将公主看的多重要,奴婢在公主心里便有多重要。这宫里连太后都能对公主狠下心,奴婢虽身份卑微,但是这宫里唯一对公主忠心的人。”
“奴婢就留在宫里,为公主尽最后一点心意。”
我总觉得她的那番话像是在告别。
临睡前,默烟端了安胎药进来。我问她,元清白天可有什么异常。
默烟劝着我先将药喝了,以免凉了。
“默烟,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她最不会撒谎。从前我不计较她的那些小心思,但现在局势暗流汹涌。我知道她为我好,可我不想也不能自私地享受着他们竭尽所能给我的无忧。
她站在床边一言不发,任我如何询问都紧紧抿着嘴巴。
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后,我忽然感觉十分困倦——不寻常的睡意。
“默烟,不要丢下我。”我心中焦急,但说话却越发吃力。
她的身影也摇晃起来,我伸手去抓,勉强撑着一丝清明,却不料手腕磕在床沿上,清脆的一声,腕上的镯子顿时遂成四瓣。
丽姨说,这镯子有灵性,不会轻易碎的。
我慌张地想要将碎了的镯子捡起来,默烟却俯身握住我的手,表情模糊道:“主子,今晚我们就离开。元清和浣莲阁以前的旧人留下来代替我们。”
昏睡前,我闻见了令我作呕的火油的味道。
脑中闪现的是元清在白天时“奴婢就留在宫里,为公主尽最后一点心意”的画面。
元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