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宣帝地节二年(公元前六十八年)四月,霍光去世,宣帝刘病已(汉武帝刘彻嫡曾孙、戾太子刘据孙)以帝礼葬之。
刘病已亲政,遣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率刑徒屯田渠犁,积谷,欲攻车师。次年秋,收谷,郑吉、司马憙遂会城郭诸国兵共计万余人,自领屯田刑徒一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交河城。
天山北金附国随汉军盗袭车师,车师王趁请降于汉时,顺势屠之。
时值会军食尽,郑吉罢兵,归渠犁田,拜“卫司马”,兼“护鄯善以西校尉”,即首任“西域都护”。
此后,汉与匈奴连连驰兵车师,你来我往,绞杀不绝,车师难承其重,裂为前后两部,分别依附汉与匈奴,车师始定。
汉逐渐向天山北渗透,并在金附国遗址筑金蒲城屯田驻守。
新朝,建国二年,王莽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出巡西域。
车师后王须置离认为汉使出巡,供奉许多牛羊、粮食、刍茭,国贫不支,欲臣匈奴。戊己校尉刀护闻之,召须置离验问,并械致都护但钦驻地埒娄城,但钦遂斩须置离。须置离兄狐兰支率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
车师再度大乱。
当时,王莽始建新朝,将“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单于栾提知因此异常恨怒,遂受狐兰支降,遣兵与其共击车师后国,斩汉车师后城长、伤都护司马。
戊己校尉刀护缠绵病榻,遣史耳东良、终带、屯桓且谷防备匈奴入侵。
耳东良、终带惧,又不满王莽篡汉,见西域诸国叛乱在即,匈奴也将大举人侵,认为不如投靠匈奴,遂与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密谋:“西域诸国颇背叛,匈奴欲大侵。要死。可杀校尉,将人众降匈奴。”
耳东良假称匈奴十万骑来袭,借此聚从兵千余,斩校尉刀护及其子四人,挟持戊己校尉所属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自称“废汉大将军”,匈奴单于以耳东良、终带为乌贲都尉。
三年之后,匈奴单于栾提知死,其弟乌累单于初立,欲与王莽和亲。
王莽遣使者以重金贿赂单于乌累,械成良、终带、韩玄、任商及手杀刀护者以下二十七人于槛车,囚至长安,先剐再焚。
之后,王莽失信单于乌累,和亲绝。
匈奴大击北边,焉耆国亲近匈奴,先叛,杀都护但钦,西域糜烂。
适逢新朝内患,王莽分身乏术,直至天凤三年(公元16年)才遣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戊己校尉郭钦出巡西域。
大军兵分三路,五威将王骏领莎车、龟慈兵七千余人入焉耆国,焉耆国诈降,会同姑墨、尉犁、危须等国反间,伏兵袭杀王骏。
戊己校尉郭钦在另外一路,因此逃过一劫,趁焉耆叛兵未归,屠尽其王帐老弱,引兵还。
西域都护李崇据守龟兹,无力东归,新朝风雨飘摇,王莽再也无力西顾,七年之后身死,李崇遂没,西域绝于中原。
五十年之后,东汉卷土重来。
汉明帝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五月。
谒者仆射耿秉数上言附策请击匈奴:昔者匈奴援引弓之类,并左衽之属,故不可得而制。孝武既得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虏失其肥饶畜兵之地,羌、胡分离。唯有西域,俄复内属。呼韩邪单于请事款塞,其势易乘也。今有南单于,形势相似。然西域尚未内属,北虏未有衅作。臣愚以为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破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
当年十二月,汉明帝刘庄以耿秉为驸马都尉、显亲侯窦固为奉车都尉、以骑都尉秦彭为秉副、以耿忠为固副,皆置从事、司马,出屯凉州。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春二月。
刘庄遣祭肜与度辽将军吴棠领河东、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共计一万一千骑出高阙塞(内蒙古狼山中部计兰山口)。
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共计一万二千骑出酒泉塞。
耿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共计万骑出张掖居延塞(内蒙古额济纳旗东)。
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兵及乌桓、鲜卑共计一万一千骑出平城塞(山西大同市)。
四路伐北匈奴。
窦固、耿忠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馀级,追至蒲类海,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卢城。
耿秉、秦彭击匈林王,绝幕六百余里,至三木楼山而还。
来苗、文穆至匈河水上,虏皆奔走,无所获。
祭肜与南匈奴左贤王互不相得,无功而返。
窦固军功最盛,加位特进。
窦固遂命假司马班超与从事郭恂等三十六人出使西域诸国,打通西域。
班超横空出世,时年四十有一,生翅开挂,携吏从三十六人开局,斩杀匈奴使鄯善国使,逼降鄯善国王,纵横西域三十年,以夷制夷,以少胜多,改立夷王,而绥夷人,不动中国,不烦戎士,纳西域重归汉土,再开丝绸之路,官至西域都护,封定远侯。
班超的功绩太过璀璨耀眼,以至于,同一时代的悲壮,大多寂寂无声。
班超携妻带子荣归故里,得以善终,葬于洛阳邙山。
绝大多数屯田戍土的将士毕生战于境外,只能埋骨异国他乡,只能枕土东望。
譬如金蒲城中的六百汉家男儿。
人的潜力无穷无尽,尔章昆在得知车师王帐务涂谷陷落、后王兵败身死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北上,经一日一夜行进,于次日黄昏抵达金蒲城。
金蒲城由夯土垒筑,高七米,顶宽四米,南北长五百米,东西长四百米,设有南北两门。
远眺正北,隐约可见沙海,亦是匈奴经常出没之地。
因此,北墙为城防重中之重,西北角和东北角各设有角楼一座,角楼中间另有突出城外的矩形墩台两座,俗称马面,置有箭楼,直觑城角,互为奥援。
戊校尉耿恭宣布全城戒严,探马四出,屯田将士携附近坞堡物资尽数回撤。
“壮士是汉人?”耿恭三十出头的样子,听完尔章昆详禀之后,单独找来程伟上下打量。
“回耿将军,在下程伟,世居阳城。”程伟拱手。
“南郡?”耿恭问,“沧浪江东岸的那座阳城?”
“耿将军记错了,阳城位于沧浪江南岸。”程伟道。
“恕我唐突,壮士葬我同袍,本不该有此试探之举,但大敌当前,容不得一点马虎。”耿恭抱拳致歉,“请坐,上茶。”
“谢耿将军。”程伟半座。
“程壮士的来处,我不想过问,值此国难之际,主动来投,行商、游侠、罪田、戍边皆可称道。”耿恭直来直去。
“耿将军见笑,显亲候前年大胜,家父想借西域重开之风搏个子孙三代无忧,令我先来一试深浅。”程伟笑道。
“恐怕会耽搁个一年半载,放心吧,金蒲城易守难攻,若匈奴不退,陛下援军半年内必至。”耿恭微微一顿,结束谈话,“尔章昆明日西归,程壮士亦可同去,为我金蒲城筹措粮草。”
“我愿留在金蒲城尽微薄之力,请耿将军莫要嫌弃。”程伟拱手作别。
“甚好!”耿恭笑了。
程伟回到车师输粮队寄身驿站倒头就睡,次日清晨,尔章昆拍醒了他。
“壮士可愿与我同去?”尔章昆轻声道,“金蒲城守不住,左鹿蠡王半日即下务涂谷,至少来了五千骑。”
“多谢智者好意,我是汉人,责无旁贷。”程伟深深一揖,“他日若能重逢,再报一路提携之恩。”
“左鹿蠡王也不敢呆太久,上国大军随时可能西进。”尔章昆抚胸躬身还礼。
“但愿如此。”程伟送尔章昆等人出南门。
因金蒲城戒严,南北两处城门官皆由耿恭亲从担任,他见程伟并无背城而去的心思,很是欣慰,把臂闲聊几句,遣人送程伟进了戊校尉府。
戊校尉府亲兵队长范羌拉着程伟比划两下,便带他领了皮甲、长枪、环首刀,并入校尉亲从行列,一队五十人。
程伟初来乍到,无所事事,拉着营房养伤同袍闲聊,连蒙带猜,得出不少结论。
东汉为募兵制,总兵力从未超过四十万人,其中有三分之一为刑徒。但会大量雇佣西域蕃兵,集安、抚、用、为一体,隐有同化之意。
东汉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千人一军。
戊校尉、己校尉乃戊己校尉一职两分,千人各半,对应车师前后国,权责不变,掌管所在地屯田事务、镇覆四方。
戊校尉辖五百人,可招纳五千蕃部为从兵,因金蒲城地处对抗北匈奴最前线,还得震慑车师后国,一年多来,总兵力一直保持在九百左右。
两天前,三百汉军支援车师后部王帐务涂谷,没于中途。
现如今,金蒲城戊校尉本部仅剩汉军六百、蕃部从兵三千,若匈奴万骑来犯,守城没问题,对战必溃。
耿恭没想过硬碰硬,已将粮草之外的物资尽数许给蕃部,只求困守金蒲城待援。
时间拖得越久越好,三个月城破,算平局。六个月城破,算小胜。一年城破,哪怕援军不至,也算大胜。
匈奴远征一向靠当地蕃部供应牛羊粮草,若是不与,立刻烧杀抢掠,别说两万骑,就算只有五千骑,车师前、后国也供应不上。
汉军与匈奴相比,则要温柔许多,总是先屯田、积谷,再开战。
“不要担心,坚持三个月,西域三十六国必击匈奴。”耿恭拍了拍司马石修的肩膀。
“窦大人走的太早。”石修摇了摇头,“今年春耕无望,靠朝廷输粮,不知多少人会因此妻离子散。”
“不然呢?总比匈奴在长城内外肆虐好。”耿恭轻叹。
这时,数道狼烟自南方冉冉升起,万物复苏的清晨,暮气沉沉,像极了日落时分。
“来了,好快。”石修苦笑。
“擂鼓!”耿恭沉声怒喝。
士卒列队上城,蕃汉杂陈。
三百甲装汉骑在城内巡视。
狼烟先起,探马后至,城门缓缓关闭。
冲天黄土浩浩荡荡袭来,三三两两的匈奴前锋在百米之外耀武扬威。
范羌带程伟上东城督战,万一有什么不对,也不会影响大局。
程伟恍恍惚惚的登上土墙,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阵心虚。
“怎么了?”范羌狠推程伟一下,“别给将军丢人!”
“我还没吃早饭。”程伟回过神来。
“还以为你在驿站吃过了,先忍着,今天打不起来。”范羌
拍了拍另一亲从的肩膀说,“跟着姜图,他怎么做,你怎么做,今天守城第一天,将军肯定会杀一两个人整肃军纪,别往刀口上撞。”
“可以说话?”程伟目送范羌远去。
“小声点没事,不要阻碍传达军令。”姜图情绪有点低落,“死了那么多兄弟,将军不会拿自己人开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程伟感同身受。
“读过书?”姜图有点懵。
程伟默默点头。
“可惜了。”姜图忽然压着嗓子问,“埋了多少兄弟?”
“一百八十一。”程伟说。
姜图急得抓耳挠腮,像是不知道一百八十一代表什么。
“一曲,少两什。”程伟又说。
“肯定逃出去了。”姜图自我安慰。
“来了!”程伟的嗓音略带颤抖。
“别到处说,扰乱军心,将军会杀你祭旗。”姜图轻声道。
“鹅烤!”程伟爆了句粗口。
“我会替你保密的。”姜图信誓旦旦。
“这是匈奴?还是仆从?”程伟看着城下的一群叫花子。
“没见过?比车师人更寒酸吧?”姜图问。
“一无所有,更能拼命。”程伟说。
“抢了几百年,还是这么穷。”姜图笑道。
“两天之内,他们攻不了城。”程伟极目四顾,方圆十里之内全是草和灌木丛,根本不见树,早被屯军砍光了。
“金蒲城太小,不一定要云梯,构筑一道两人高的土堆,更快,坚不可摧。”姜图不以为然道。
“匈奴并非不善攻城,而是不愿攻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逐草而居,得城无用。窦大人、耿将军击呼衍王、斩首千余,已属大胜。金蒲城这样的弹丸之地,城长不到两里,匈奴最多只能承受五百人的伤亡,过则为败,而且……”程伟滔滔不绝。
“而且什么?”耿恭巡至东城墙。
“十则围之,五百人的伤亡绝对拿不下金蒲城。”程伟拱手道。
“匈奴攻城,向来以仆从军为主力,五百人的伤亡他们不在乎。”耿恭微微颔首。
程伟略一沉吟,再度长篇大论:“安得亡于匈奴之手,短期内车师人不会尽力。
金蒲城位于车师境内,他国仆从军拿下又有何用?死伤无数换我大军秋后算账?
匈奴身处车师境内,不会对这些仆从军逼迫太甚。
最关键的是,金蒲城的位置太过鸡肋,不如交河、柳中城关键。
先破金蒲城,我大汉仍可源源不断的进军西域诸国。
但若交河、柳中城先破,金蒲城再无退路,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很好!”耿恭赞道,“弩会用吗?”
战马、长枪、腰刀、背弩是戊校尉亲从标配。
“不会。”程伟说。
“跟着我吧。”耿恭边走边问,“窦大人军司马班超知道吗?”
“吾辈楷模,向来神往。”程伟落后两步。
“班超这样的人太少。”耿恭笑道。
“卑职纸上谈兵,班大人言出必行。”程伟说。
“慢慢来,陛下重开西域,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的事,肯定有你们的用武之地。”耿恭登上东北角楼,远眺沙海,“你觉得金蒲城能守多久?”
“交河、柳中城安好,金蒲城粮草不缺,耿将军稳扎稳打,可守至匈奴以人命筑土平城时。”程伟说。
“交河城大,都护大人向来稳重。关宠有勇有谋,柳中城比金蒲城更牢靠。”耿恭想了想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敦煌、酒泉驻军随时可以西进解围。”
“窦大人班师回朝,有点蹊跷,太突然了。”程伟意有所指。
“怎么?”耿恭发须皆张。
“永平十七年,正月,陛下谒原陵,梦见先帝、太后,承欢膝下。”程伟淡淡的道。
“你到底是谁?妖言惑众,以为本官不敢斩你?”耿恭怒喝,“拿下!”
旭日东升,草木捧雾气成珠,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酿成漫山遍野的迷醉,沁人心脾。
“阿嚏!”汪直从梦中醒来,迎上张烨烨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怎么不睡觉?”
“太阳都晒屁股了,汪直哥哥的肚子从昨天晚上一直叫到现在,吵的人睡不着。”张烨烨说。
“胡说!鸡叫的时候我还抱你出去撒尿了!”汪直红着脸道。
“鸡?”张烨烨狂咽口水。
“真的是鸡叫,附近有人。”汪直忽然醒悟。
张烨烨反手搂着头狼的脖子问,“哪有人?”
“嗷呜!”头狼一声长啸,狼群立刻动了起来。
张烨烨牵着汪直屁颠屁颠的跟在头狼身后,走进一处山洞,四只小狼崽迎了出来,一只母狼呲牙嘶吼。
张烨烨不顾一切的扑向母狼,“一口……我就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