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神异、神祇无眠。
五岳观。
南华真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玉林禅院,仿佛能听见张烨烨撕心裂肺的哭声,静默许久,万千思绪化作幽幽一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虽说经不可改,但其中有值得商榷之处,阴下毛,顶上发,能否相提并论?”
冲虚真人勉强按捺住骂人的冲动,拂袖而去,“毛发本为一体,何来相提并论之说?除非师弟将其连根拔起!”
南华真人又道,“老师座下尊者尚能行卧薪尝胆之举,你我身为万物之灵,怎能事事落后?玉帝年幼,若是启蒙得当,必为天地幸事。”
冲虚真人驻足怒目,“师弟糊涂!古往今来,可曾有师长以自残育徒?我们不能跟未来佛比,人家通体无垢,毛发皆……为尊者讳,不说也罢!那只是两岁幼儿戏语,不能当真。”
南华真人固执己见,正衣肃言,“师兄错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玉帝毕生秉承此念,天庭会是前所未有的创举,不亚于道祖开辟六道。”
冲虚真人愣了愣,狠狠一咬牙,“等玉帝长毛了再说,届时上行下效!”
烧朱院。
近水楼台先得月。
弥勒对玉林禅院惊变一清二楚,手起刀落忙个不停的同时,想起五百年后、朱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1567年)的那场午夜惊变。
钟馗之所以能凭一己之力,送东岳大帝、地藏王入畜生道轮回,张烨烨腹中那一孔五彩斑斓应是关键。
真是这样的话,历史根本不曾发生任何改变,问题来了,从1010年到2015年之间的千年时光是真是幻?
“难道……老子在做梦?程伟折腾来、折腾去,只是在纠正历史进程,而非改变?”弥勒喃喃自语。
“师傅,你砍着手了!”等待打包的食客失声尖叫。
弥勒回过神来,七寸宽的剁骨刀已一分为二,而手指无事,他不慌不忙的以掌作刀,将猪蹄竖着剖开,干净利落的撒上调料、包进荷叶、草绳打结、递给食客。
那食客拎起荷叶包仓皇而走,仿佛里面装的是人手而非猪脚。
“承蒙惠顾,十五钱。”弥勒笑眯眯地道,“概不赊欠!”
食客哆哆嗦嗦的回头,抓了一把铜钱扔在案板上。
“多了六钱,拿走!”弥勒撵走食客又冲着文殊、普贤发脾气,反正是别个徒弟,训起来不心痛,“孽畜!尊者有危,安能视而不见?不敬师长,当入畜生道悔过!”
文殊明捧暗讥,“豕入人腹,佛祖心有不忍,才以伤身之举告诫众生,弟子未能体会其中深意,愿受责罚。”
弥勒手下不停,言语犀利,“玉林禅院有妖,去吧!”
文殊合十一礼,“长者令,行勿迟,弟子不才,愿以身饲虎。”
“师弟心有不安,何必迁怒于人?同为我佛门弟子一定要分出个彼此?”一道壮硕的身影踏着月光而来,宝
相庄严,不怒自威,“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多了千年见识,仍要受一叶障目之惑?”
弥勒冷笑,“真当和尚是泥捏的?想来就来?”
“佛门危在旦夕,师弟何不放下成见,图万年计?”释迦牟尼挥退众人,又道,“神界纳五岳于治下,钳制酆都,玄冥更是顶了燃灯师兄的空缺,佛门竹篮打水一场空,日渐式微,由师弟独主,便有翻身之日?”
“死老子一个,成全燃灯,佛门就能兴旺?”弥勒不屑一顾,“此等情怀,师兄可有?”
“我生在当世,并不知千年之后出了何等变故,无法在师弟和燃灯师兄之间抉择,只能静观待变,至始至终,都无偏颇。”释迦牟尼说,“若是重来一次,还是今日这种结果。”
“无悔过之心,何必要来?”弥勒冷冷地道。
“有补救之意。”释迦牟尼拿出一张便笺,“酆都行事,受师弟当世所托,请一观究竟。”
“酆都之事,你来我往,老子没放在心上。”弥勒边看边说,“真是好算计,若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又该如何补救?”
“还能比现在更坏?”释迦牟尼迈步轻叹,“一起走走吧,佛门兴旺,你我却无颠沛流离时的知心、默契。”
“人心难测,欲壑难填,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弥勒递给释迦牟尼半只猪蹄,边走边啃,“一枝两朵,花向阳开,力争上游,各安天命。”
释迦牟尼忌荤不忌腥,满嘴油腻地道,“师弟不必看我脸色行事。”
“天命?”弥勒笑了,“蒜、韭、葱皆已入腹,师兄还敢妄称天命?会昌法难、达磨灭佛时,天命何在?”
“食欲穿肠仿佛意在言外,唐武宗、朗达玛只是两块磨刀石,何足道哉?”释迦牟尼轻声道,“天之大,无所不容,尽用其命,故称天命。”
“旭日东升,水往下流,草木荣枯,候鸟去来,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师兄自称天命,能改变哪一点?”弥勒问。
“时光向前,从不回头,师弟来自何方?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释迦牟尼意有所指。
“酆都上空那人是谁?”弥勒心中一动,“师兄莫要忘了,道祖逝于众叛亲离,与虎谋皮,就要有盘中餐的觉悟。”
“岁月都已回头,师弟所说的这些,今日不行,他日谁敢断定?虽然道祖不容于世,但你我心中都住着一个道祖,人人惧之,人人向往。”释迦牟尼并未正面回应弥勒疑问。
“岁月都已回头?谁说的?”弥勒忽然诡异一笑,语调阴森,“迄今为止,历史轨迹从未改变,师兄一直都在随波逐流,却自诩天命,何其可笑?”
十场婚礼下来,程伟劳心劳力,瘦了一大圈。相柳以姐妹情深为由,替远在后世的小尾巴出嫁,连嫁两次。赵清裕的婚礼特殊一点,花轿从拱宸门出,绕内城一圈,入玉林禅院。
十天来,张烨烨脚没挨过地,一直被绝仙剑挂在胸前,弄得夔牛怨声载道,骑也骑了,坐也坐了,落得个始乱终弃。
绝仙剑不是空手回来的,还有两百多G照片,大多是石碑、石刻的翻拍,还有少量文献。
文件的整理、考证,还是由池田信昭、余盛世负责,白天忙完婚礼的跟拍、跟录,晚上再将文件分档归类,校对则由谢书英完成。
绝仙剑还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居住于唐古拉山东段、霞舍日阿巴山附近的相氏、柳氏两家过得相当舒适,族人数千,散居千里之内,是青唐中心区域当之无愧的一霸,并将长江源头称为圣地,族人不分男女,每十二年朝拜一次。
究其缘由,竟出在相柳身上。
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年)吐蕃、国中地震裂,水泉涌,岷山崩。洮水逆流三日,鼠食稼,人饥疫,死者相枕藉。鄯、廓间夜闻肇鼓声,人相惊。
同年,吐蕃赞普达磨灭佛,持续三年,直至遇刺身亡。
吐蕃大乱,分崩离析,数百豪强割据各地,四分五裂的局面持续至今。
居于唐古拉山和昆仑山之间的相氏、柳氏两族,由此走上兴旺之路,源于祖先显灵。
其族内传说,唐武宗会昌三年(843年)六月,一条九首无爪青龙驱赶千余名吐蕃贵族妇孺翻越唐古拉山,抵达长江源头的沼泽地带,专为犒劳后世子孙而去。
经过一百六十七年的繁衍生息,两家族人遍布青唐,处处开枝散叶。
绝仙剑威逼恐吓、削了一座山头都没能逼出幕后真相,两家族长的态度很是嚣张,根本不把神仙放在眼里,还想请神仙当打手,替在外受欺的族人出气。
相家在一百年前分出一支移居河州(甘肃临夏),以相的谐音何郎为姓,渐成当地大户。
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河州族长次子何郎业贤奔波万里,自泥婆罗(今Nepal)带回吐蕃赞普后裔欺南凌温,本以为奇货可居,却被当地豪族耸昌厮均强抢至移公城(甘肃夏河),取名唃厮啰,意为“佛子”。
如今,相、柳两家摩拳擦掌,正准备亮亮獠牙大干一场,遇见打上门的绝仙剑,竟然毫不畏惧,以自家祖宗可通天地之名,许诺拉拢,还使出了美男计。
程伟很清楚,以相柳的性子,真能干出这种事,无法确定的是,有没有人同行,主动还是被动。
为了不影响新婚气氛,八月十一日的早餐时间,程伟才旁敲侧击的问起,“马上要去唐古拉山了,你心里有没有什么章程?”
相柳的视线从方静兰、李雯雯等人脸上扫过,“每人分十一个老婆!”
猝不及防之下,好几个人当场笑喷,早餐提前结束。
张烨烨嘴成O形,看着十根手指陷入迷茫,还有一根在哪?
婚礼刚刚办完,程伟心中有愧,红着脸道,“说正经的!”
相柳皱鼻蹙眉,斩钉截铁地道,“我算过了,生活在高原沼泽地带,婴儿的成活率只有两成,含辛茹苦三千年,必须比你多一个!”
爱,终究是自私的,宽容大度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