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并不相信这是胡定边的授意,但眼下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必须要先解救出商队来再谈其他。
阿木邪手持长枪,枪尖遥遥指着马儒凉,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狮:“给我将他们放了。”
马儒凉自然不可能因为阿木邪的一句话便将扣押的商队放走,特别是自己的兵力并不弱于对方,轻蔑一笑:“你又是何方蛮夷,敢来侵犯我朝边疆?”
马儒凉的面孔有些生疏,阿木邪确认没有见过此人。而胡定边与孙连山等一众人又没在人群之中,阿木邪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暂时压制下怒气,冷冷盯着马儒凉:“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胡定边呢?”
连续三个问题,直击要害。
但是,马儒凉却不会直接回答,而是冷漠一笑:“化外蛮夷,你觉得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那就先把我的人放了!”
“你的人?”
马儒凉好似听到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不屑一笑:“人嘛,我倒是可以放。不过这些东西和财物得留下来。”
“你说什么!”
即便再好脾气的人,也要忍不住生出火气来。更别说像阿木邪这般关外汉子,他们何时曾受过这般欺辱,立时虎目圆睁,冷冷瞪着马儒凉。
与此同时,他手下的将士也都怒气飙升,齐齐吆喝怒骂着,似乎只要阿木邪一声令下,大军就会毫无顾忌地冲向马儒凉所率领的军队。
眼看火药味愈浓,事情将发展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终于,胡定边及时赶到了。
隔着很远,胡定边便望到了一众黑压压的人头。而且服饰不一,显然不是只有汉人军队。胡定边心底顿感不妙,不由得加快了脚底的步伐。
大约在这时候,马儒凉身边小跑来一个人,并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马儒凉会意,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后方。
“哼,来的倒是不慢。”
随即,他以眼神示意身边一人。没过多久,一支利箭从汉军这边破风射出,直奔向阿木邪所在的另一边。
“啊!!”
这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一名胡人军士。顿时凄厉的嘶吼声传遍胡军阵营,原本十分平静的胡军,也顿时变得暴躁起来。
阿木邪眼球通红,死死地望着马儒凉。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马儒凉嘴角飘起的一缕笑容。
是计谋!
尽管阿木邪内心已经有所感觉,但局面已不受控制,他手底下的军士近乎爆发的边缘,甚至有的已经拉紧了弓弦准备动手。
“住手!”
此刻,胡定边的声音仿佛大海中的一叶小舟,飘飘荡荡,根本插不进脚去。反观马儒凉,倒是一脸期待挑衅地望着胡人一方,似乎巴不得对方能冲上来与他们决一死战。
“嗤嗤嗤!”
两方阵营中间,皆传来弓弦拉满的声音,紧张的气氛让人喉头不断涌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对方。
“马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定边硬是挤到马儒凉身边,愤怒地看着对方。
“什么意思?”马儒凉倒是毫不在意地眉毛一掀,嗤笑道:“胡定边,我们汉人的规矩你难道不懂么?既然你还没有认识到错误,那我就先一步替你收拾残局,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而来质问我?”
“感谢......”
胡定边被对方的无耻言语彻底激怒。
然而,就在此刻——
咻!
又一支不知哪里射出的箭羽,疾射向胡人方向。
但这次,不再是射向哪个无名小卒,而是真正冲准了阿木邪。
不过多亏哈布耶多在旁戒备良久,在箭羽射来的瞬间,提前挥刀斩断阻隔住,这才没让祸事发生。这一刻,不仅胡定边愣了,就连阿木邪的愤怒也噌噌噌地直往上蹿升,看着汉军方向的目光连连变化。
“既然你们想战,那我便陪你!”
阿木邪喃喃低语,随即示意向哈布耶多。哈布耶多瞬间领会意思,一声大喝之下,底下的军士们齐齐怒吼,矛头对准了马儒凉的汉军。
“杀!杀!杀!”
前排的军士每踏出一步,便发出震天响的怒吼。三步迈出,整个军队的气势已经提升到顶峰。
这时候,已不是胡定边一个人所能阻止得了的。孙连山望着此幕,内心急切,却没有任何办法。
一旦两军真正开始交锋,从前所取得的一切成果,都将化为乌有。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无奈,只能求救向胡定边。然而胡定边此刻也黔驴技穷,脸色有些发白。
但几息后又回过神来,他火速命令向孙连山:“组织军队,前来关外!”
以自己手底下兵士的力量去阻挡,是目前唯一可靠的办法......
此时此刻,阿木邪却已经组织起了士兵,准备冲锋。
马儒凉早就预备好了,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根本不用阿木邪开这个头,他自己便先行发动号令,指挥军队掩杀过去。
“杀!”
一时间,喊杀声四起,一场大战无可避免地爆发开来。
然而,作为主将的马儒凉并没有前去冲杀的意思,相反,被众人拥簇护佑在最后面,老神在在地观看着这场冲杀。
就连胡定边想靠近,也被一群人阻拦着无法近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拨人冲杀在一起,刀兵碰撞与喊杀声不绝于耳。
这下,胡定边心底凉了
大半。
一旦到见血的地步,两方关系再想修复,怕是不可能了。
此番过后,互市关闭,长城修缮也将停滞。更重要的是,两个民族也将再次陷入恶劣关系之中。
胡定边这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在马儒凉的刻意破坏下化为乌有。
而此刻,还在洋洋自得的马儒凉却还以为自己达到了目的,看着掩杀的众人,脸上充满了笑意。
其实,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快走到了尽头......
混乱的战场之中。
掺杂在汉军这边的一个角落处,一名看起来十分瘦小阴狠的军士从背后箭筒中抽出了箭羽,挂在弓弦上,张弓拉箭——
然而,他瞄准的方向并不是胡人那边。相反,他瞄准的却是汉军中军位置。
这般流程显然是早就演练过的,熟悉极了。眸子中闪过一道阴狠之色,手中弓箭已拉成近乎满月状。
就是这个时候!
阴狠瘦小的男子心道一声,随即松开了箭羽!
咻!
离弦之箭,势如破竹。
谁都没有想到,一支夺命的箭羽会从斜侧飞掠出来。马儒凉尚还在谈笑风生,箭羽却已经划破长空,直中他的左大上!
“啊!!!”
马儒凉也是武艺精通的将领,本来这支箭是要穿透他的胸口的,多亏他眼疾手快,做出补救,这才只中了他的左臂。
不过,即便如此,马儒凉也被箭羽带来的巨大惯力冲下马来。
一众护佑之人手忙脚乱,赶忙围着马儒凉,掩护着他撤退救治。
至于其他军士,连自家的将领都受伤撤了,在战鼓的提示下,也开始一波接一波地撤退下来。刚刚欲要爆发的大战,就此打住!
阿木邪等一众胡人救下自家商队,连看都不看一眼地回返关外。胡定边望着一群胡人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息:看来,这次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修好了。
无奈,他只能命令收关军士严格注意关外动向,自己则跟着马儒凉的护卫队前去观看马儒凉的伤势。
————
夜,寒意逼人。
胡定边与孙连山等一众人都等在医馆外面,马儒凉进去已经有段时间了,可依旧没有从里面出来。
这让胡定边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仅仅是射中了手臂,用得着花费这么长时间么?
果然,终于有医师出来向他报告。
“将军,不好了!马将军快不行了......”
“不行了?!”
心中不好的预感被证实,胡定边立马问道:“因为什么,不是只伤了手臂么?”
“箭头上,染有剧毒!”
咯噔!
胡定边心头剧跳了一下,他首先想到的是箭上为什么会染有剧毒。这根本不像阿木邪的行事风格!
如果不是阿木邪所为的话,那此事便要深深去思考了。他感到自己掉入了一个阴谋的漩涡,即便现在意识到,似乎已经晚了。
“尽全力救治!”
胡定边脸色铁青,无奈只能如此命令。尽管医师已经认为希望不大,但胡定边都如此吩咐了,他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试图将马儒凉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与此同时,周家。
从马儒凉离开周家的那一刻起,周世豪便陷入焦灼的等待当中。他设计的计划虽然周祥,但却无一不是靠天时地利人和。三样缺一不可,一旦有一个步骤出现了差错,计划都不会成功。
而且,他最大的帮手就是谢飞鹰。如果谢飞鹰尽心尽力帮他还好,如果不帮......
周世豪陷入深深的焦虑当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打探消息的人终于归来。
并且告知了周世豪足以令他发疯的好消息,计划成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周世豪兴奋地全身颤抖,就差笑昏过去了。
也不在乎身处大堂之中,含着歇斯底里的大笑从他口中爆发出来。
大笑过后,他的眸子内仍满含疯狂。
“胡定边!”
“这下,我看你还怎么解局!”
这一切的一切,他已经苦心设计了良久。一步步,将马儒凉、胡定边勾引上钩。而且还不能让他们觉察出不对劲来,一环环他煞费苦心。为了将胡定边套入局内,他甚至不惜冒着死罪与沙匪谢飞鹰勾结。
因为他知道,如果仅仅是依靠马儒凉等人,胡定边绝对丢不了戍边将军的职位,只要胡定边一日在位,他心头之刺便一日不除。所以,马儒凉在他的计划当中,只是一个奉献牺牲品。可怜如马儒凉,被别人卖了尚不知情,犹自自以为是地逞威显能,如此丧命也只能怪自己太不谨慎。
“接下来,该将消息上报了。”周世豪眸子中闪过一丝狠辣,随即唤过身边的人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自然,赏钱是少不了的,得了赏钱的下人自然欢天喜地,风风火火地前去执行命令去了。
————
一个忙碌的夜晚,当清晨第一缕曙光洒过来的时候,胡定边的心情却已然沉重到了冰点。
马儒凉死了!
死在他的治下。
而且,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他甚至已经预示到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互市倒塌,长城修缮工作将陷入停滞,阿木邪部落将会受到朝廷讨伐,而他这个直接责任人,将会陷入牢狱之中。
完了,一切都完了!
胡定边的脸色有些莫名苍白,但他的大脑仍在迅速运转着。
他在最后思考着对策,即便局面已成现在这般,他仍在思考着对策。
此刻,孙连山也听信来了,当他得知全部事情后,焦急已经不能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
“将军,我们该如何做!”
“召集所有将士,去军中等我!”
胡定边的声音依然十分稳定有力,孙连山听了微微一愣,但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知道,将军既然如此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如今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去细细询问了。胡定边说怎么做,他们就跟着怎么做,即便让他们跟着一起反出去,他们也会依样去做!
孙连山的办事效率奇高,很快军中重要将领便已集结完毕。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胡定边少有的凝重表情,他们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了!
“将军,您不必顾忌什么,只要您一句话,我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薛蛮首先表态,迎来众人的一致附和。
胡定边眼神复杂,微微点了点头。
“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们。”
众人瞪大了眼睛,仔细听着。
“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定不能冲动!”
底下将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孙连山却心中清楚。将军这是怕自己受到牢狱之灾后,底下的兄弟们会把持不住,做出些出格的事。
“您还能出什么事,将军您放心,有咱们护佑着,就是谢飞鹰来了,也要削掉他三根驴毛去!”
薛蛮哈哈大笑,尚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闭嘴!”
孙连山忽然一声沉喝,薛蛮赶忙止住了话语。
到这时候,即便他们脑子再不灵光,也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胡定边与孙连山,等待着下文。
“将军不说,我说!”孙连山终于憋不住了。
“因为马儒凉死在咱们地盘一事,将军很可能会被罢官入狱!”
“什么?!马儒凉死了?死得好!”
“不对,马儒凉死了,关咱们将军何事,凭什么要让将军入狱!”
“谁要敢动将军一根寒毛,我薛蛮首先不答应。”
大帐里顿时乱作一团。胡定边一直以来就是他们的大脑,再兼之爱兵如子的名号,早就让一众军士上下齐心。
如今胡定边要遭受牢狱之灾,最慌乱的反而是他们。
“都别说了!”
胡定边缓缓出声,但声音却极为沉重,蕴含着一种不可反抗的威严。
原本还慌乱的众人,终于渐渐息声。但是能看得出,他们仍然愤愤不平,不过有胡定边在场,他们仍然保持住了理智。
“你们还当我是你们的将军吗?”胡定边声音沉重,犹如一记记重锤,敲在他们的心灵深处。
“是……”众人应声。
“那就一切都听我的。”胡定边的声音变得不容置疑:“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不一定就是最坏的结果。不过……若是我真的入狱,你们一切都必须听从孙将军的,谁敢不从,军法处置!”
“可……”
薛蛮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被胡定边的目光震慑住了。
“没什么可是,这是军令,必须执行!”
就这样,在众将领心不甘情不愿之下,嘱托都交代了下去。完事之后,胡定边偕同着孙连山,仅仅带了几个随从,便匆匆向关外赶去。
孙连山起初还不明白胡定边想干什么,可在看清方向后,心中大约明了了。
他们这是要去阿木邪部落。
可是……
经过昨日那一幕之后,阿木邪部落真的还能像原先一般对待他们吗?这些问题在他心中尽不明了。
当他们看到阿木邪部落的寨墙之后,现实也回答了他心中的问题。
整个阿木邪部落守卫森严,寨门紧闭,城头上还不时有守卫的士兵来回巡逻,似乎在预防着什么。
胡定边仿佛早就预料到这般场面,气定神闲地来到近前。
咻!
却没想到,一支利箭划破长空,从城墙之上射了下来。
所幸,这支箭并没有想要击中胡定边。但饶是如此,也能让胡定边几人看清阿木邪部落之人的态度。
“将军……”孙连山脸色有些难看,试探性地问道。
不过胡定边并不在意,而是招呼向城墙上的守卫军士:“我要见你们的首领!”
“你是什么人,我部首领岂是你说能见就能见的?”探出头的军士态度十分强硬,毫不留情地喝叱着。这般毫不顾忌的喝骂让胡定边身边几人十分愤怒,欲要争辩,却无一例外被胡定边一一挡了回去。
胡定边继续喊道:“还请去通报一下,就说我胡定边是来赔礼道歉的,而且又要事与你家首领商量。”
“赔了道歉?!”上面的人不屑地冷哼着,“先前派人扣了我族的商队,现在又说来赔礼道歉,你这般口是心非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说什么!”孙连山彻底忍不住了,手心攥出了五个指印,作势要与其争论一番。
“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随着胡定边这句话出口,场面立时变得极为悄寂。
连先前喝叱胡定边的那名军士,也说不出话来。又过了一会儿,上面这才传出声音:“你等一会儿,我前去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