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兰被何三秀弄得紧张兮兮地,凝神屏气听着她将要说的话,生怕听掉一个字。其实她对杜辛夷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感觉有些异样的,只不过一直不知道哪里奇怪。
“我来户县时,经过襄县。起先去了家酒楼,酒楼里就有人说你夫君是被冤枉的,还说他身边有个女鬼,说是那个女鬼杀的人,你夫君做的替身。后来我们又住了家客栈,不巧正是你夫君落脚的地方。那老板说,他身边确实跟了个穿着白衣带着白色长斗笠,浑身遮的严严实实的女子,不过不是鬼,是他的妹妹。”何三秀悄声说话,忽略她惊讶瞪大的双眸,继续道,“你家小姐莫不是有什么怪癖吧?怎么出个门还浑身包的严严实实的?”
任秋兰愣了好久,眉头紧蹙,僵硬地动了动唇,不敢置信道:“姐姐莫是听了谣言?夫君去襄县时,从未带任何女子,又怎么可能是辛夷?更何况,辛夷出嫁前一直呆在房里,连院门都不曾出过。”
何三秀怔了怔,挠了挠脑袋道,甚是不解地坐直:“是么?那这就奇怪了。很多人都看见杜公子身边跟着个女子。还有人说杜公子被行刑后,户县常有女鬼出没,那个刽子手都死了,而且县令大人都被女鬼闹失忆了。”
任秋兰有些好笑地给她捋了捋思路:“姐姐这话就说的前后矛盾了。姐姐的意思就是怀疑这个女鬼是辛夷,辛夷不光杀了王公子,还杀了刽子手,害了县令大人。这些事妹妹也都知道,但是也知道,出这些事的时候,辛夷一直在房中,若是丫鬟的话有假,妹妹可是亲眼见着了的。”
“啊?是吗?”何三秀有些讪讪一笑,忽又紧张兮兮道,“那难不成真是有女鬼?”
任秋兰抿了抿唇,倍感荒谬地笑了笑:“若真是为夫君复仇,怕是个妖精并非鬼魄罢。不过也应是红衣的才是。”
何三秀被她的话吓得一惊,只觉背脊发凉,好久才直身故作坦荡道:“原来,杜家真的有妖孽?我一直听说,大家都信什么子曰什么不说鬼怪的。原来那个人是瞎说的,大家也都是盲信!那要不要请个道士之类的,驱驱邪?不然害了更多的人就不好了!”
任秋兰瞧她紧张到浑身僵直,掩唇轻笑,用手帕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拉了拉她的手安慰道:“刚刚妹妹瞎说的,不过是怪异故事听多了。姐姐说的应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乃是孔圣人所言,也不是明确说没有神怪,只是敬而远之罢了。”
“呀,那妹妹可是吓死我了。那个孔圣人,冯植倒是经常提起。”何三秀念叨了两句。
任秋兰心情愉悦不少,不过疑惑更甚。
二人又闲聊了没两句,任秋兰的贴身丫鬟小迭慌慌张张找来了。
“怎了?如此慌张?”
小迭歇了歇,瞥了眼何三秀,上前附耳低声紧张道:“二小姐,又出事了。听说二小姐风寒加重,脑子不清楚,将房中砸了个遍。”
任秋兰惊然站起,低声回问:“那二小姐现在如何了?”
“老爷已经看过了,说是没事了。”小迭道,“不过,老夫人可吓坏了。”
任秋兰明白,转身朝何三秀抱歉道:“家中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了。”
“嗯嗯,你赶紧回去忙罢!”
何三秀忙应道,送着任秋兰出了门,正好在县衙门口碰见回来的昌荪和冯植。任秋兰微微行了行礼,便急匆匆离开。
“怎么了这是?”冯植察觉到任秋兰的表情,询问何三秀。
何三秀神色谨然:“我有重大消息跟你说。”
任秋兰急匆匆回家,直接到杜王氏的房间。杜王氏俨然受过惊吓的模样,卧在榻上精神不是很好,丫鬟半夏给她揉着肩膀。
“秋兰,你回来了?”杜王氏坐正身子,抓过任秋兰的双手。
半夏停下,给任秋兰倒了杯水。然后,侍在一旁。
任秋兰暗暗打量了面前的老夫人一眼,没有太大问题才松口气,颦眉担心:“听闻娘受了惊吓,便赶紧回来瞧瞧。”
“也没什么,就是心慌慌的,最近心慌的越来越严重了。”杜王氏重重地一呼吸。
任秋兰抚了抚她的背,想让她呼吸顺畅一些。杜王氏也不过年到四旬,并不是很大年纪,可是终年心情沉郁难解,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容貌也苍老得像五六十岁的。心慌心悸之类的也是老毛病了。
任秋兰每次想让她心情舒畅些,都难以实现。好像有什么事一直压着她,让她无法释怀。特别是一谈到杜辛夷,她便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要让爹多看看才是。”
杜王氏垂眼早已开始松弛的眼皮:“他看也看不好的,名医也有难解之症啊。”
“娘,等下个月,我陪你去济慈寺上香如何?祈福还愿顺便转转,放松放松身子。”任秋兰孝顺提议。她是真的想让杜王氏感觉轻松些。杜王氏向来便宠爱她,她也早待她如娘亲。
杜王氏缓缓地扯了个笑意,示作安慰:“好,是该求老天爷善待我们杜家了。”
“娘,秋兰在外听了个事儿,您听了可别气恼上火。”任秋兰犹豫许久,才决定开口。
杜王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慈笑点头:“你说罢。”
“娘,之前一直没跟娘说。现在外面都说,咱们家是害了脏东西。”任秋兰小心翼翼地停下,仔细打量着杜王氏的神情。见她眼中流露出惊讶与悲伤,甚觉怪异,继而又道,“而且说有很多人看见夫君去襄县时身边跟了个白衣姑娘,都说那个白衣姑娘其实就是那个脏东西。而且说其实是那个脏东西杀了王公子。”
杜王氏身子不由战栗,捏着任秋兰的手劲突然增大。任秋兰疼得想缩回手,忙慌道:“娘,怎么了?”
“这些话你从哪儿听得?”杜王氏身子僵直,双目也突然变得无神,整个人仿佛失了魂。言语之间无甚责怪之意,应该是没有任何情绪。
任秋兰瞬间被吓着,起身蹲在杜王氏面前,忙反悔道:“娘,我是瞎听的,您别往心里去。想必是有些心机之人,对咱家不满,故意散布这些谣言!”
“对,你不信就是了。”杜王氏垂眸看她,极为僵硬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仿佛是她最后的希望一般。
任秋兰不敢大口喘气,暗恨自己为何言语不小心,胆战心惊开解:“娘,您莫往心里去。都是秋兰乱说话。”
“没有,也是苦了你了。娘会帮你再瞧一门好婚事的。”杜王氏忽然笑了。
任秋兰差点瘫坐在地,惊慌解释:“娘,是秋兰说错了话,您别撵秋兰啊,您打骂都行,千万别……”
任秋兰激动解释,眼泪顺着话便流了下来,逐渐泣不成声。双腿一顺跪在了地上,双手被杜王氏拉着放在她的膝上,垂头落泪。下一刻,被杜王氏拥住。耳边是她苍老不忍的声音。
“娘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再留在杜家只会被拖累。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杜王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托起,温婉大方一笑,“好了,娘累了,想休息了。你也下去忙罢。”
即便是如今这般惨淡模样,也可看出杜王氏举手投足间的大家气质。她当年一定是个风姿绰约的富贵官女。
“娘,秋兰是不会离开杜家的。”任秋兰做着最后的挣扎,希望她可以改变主意。
杜王氏敷衍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下去罢。”
任秋兰擦着两颊的泪水,回望几眼,不安地抬步离开。
“噗!”
走到门口的任秋兰身子僵住,下意识迅速回身。
“夫人!”
半夏惊恐大叫。
杜王氏一口乌血喷了出来,溅了满地,随后仰头昏厥过去。任秋兰吓丢了手中的手绢,飞奔回去。
“快去叫老爷!”
曲水边,塘水将干,也只有那条红龙鱼来回游着,仿佛不知疲倦。任秋兰黯然神伤地坐在廊杆之上,俯身看着红龙鱼,泪水止不住地往塘里滴,势要将这曲塘填满似的。
夫人猝然吐血昏厥,老爷去了,杜辛夷也去了。醒过来的夫人只留下了杜辛夷,她只能躲在这里,看着红龙鱼。
红龙鱼似懂她的神伤,一跃而起,将她落下的眼泪吞入腹中。任秋兰心中颇暖,暖的眼中的寒冰化作水,更是流个不停。
“你是替夫君来安慰我么?”任秋兰将绫带丢入水中,当作手抚摸着来回游动的红龙鱼,“如果真有精怪陪在夫君身边,想必肯定是你了。可是不是,是个白衣女子。若真是女鬼,难不成是阿梅?可若是阿梅,又怎么舍得少爷被陷害冤枉呢?难不成是夫君另有新欢?可怎么也不会是二小姐啊……”
任秋兰呢喃着,忍不住曲腿掩面而泣。耳边回荡着何三秀的那句话。
“不过是丫鬟的一面之词。”
她不知道真假,只知道她也曾怀疑过阿梅的失踪是跟杜辛夷有关。因为阿梅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鸾院,她替公子去给二小姐送东西。
她只知道,杜辛夷太过神秘,有着怪病;鸾院太过隐蔽,那里总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只知道,夫人突然的吐血,是因为她提到了流传的“真相”。夫人没有质疑,没有生气,没有恼怒,只有哀伤,无尽的悲痛。这,算是对流传的“真相”的默认么?
杜家会拖累她……
她生活了近十五年的地方,自以为里外通透。现在,她怎么感觉这么陌生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