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杜景胡上罢药,杜辛夷这才有机会缓过劲来,她刚刚强撑着才没晕过去。袖中双手松开,这才感觉到疼意,还有什么液体在手心。不用看也知道是指甲掐破了掌心。
“辛夷,爹有些话想跟你说。”杜景胡低着头收拾物具,挣扎许久才开口。
“嗯?”杜辛夷强颜欢笑看他。
“今日来了位钦差大人,他虽不全是为了王舒被杀一案,却也差不了多少。听说江北新来的提刑官冯大人欲重审此案。”
杜辛夷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耳边回荡江离的质问,却依旧不愿往自己感觉到的那个方向想:“重审?难道人不是大哥杀的?”
“不是。”
听到杜景胡笃定的答案,杜辛夷一时难以接受。爹知道大哥是被冤枉的,却不申辩,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你二姐,兰扇。”
果真。
只有她才会让爹护到这个地步,连唯一的儿子都肯舍弃。可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蘅儿死前,我去探过。那日他带着兰扇一同去了襄县,在望江酒楼和王舒套上了近乎,却得知王舒心系张家小姐张方芷,当时气极说要杀了他。兰扇正是听进了这句话,这才在夜间趁蘅儿不备,到酒楼将王舒掐死丢入湖中。当时蘅儿赶到,她也从窗上跳进湖逃回客栈。兰扇的指环应是杀人的时候遗落现场被衙门拾到当作了物证。昌大人说今日已与你见过,你说是你之物。”
杜辛夷不敢置信地听着这一切,更不愿听懂父亲暗含的可怕意思。
杜景胡顿了顿,做着最后总结:“若到不得已之时,我希望你可以护兰扇周全。”
杜辛夷如雷灌顶,起身踉跄几步离他远远的。真怀疑,她与大哥是否是他们捡来的,只有二姐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因此才忍心如此残忍对他们。
杜景胡的眼中只有狠厉与绝情,她不知做何回应。眼泪划过脸颊,火辣辣的疼,疼到心口,疼的要命。
“爹,女儿今日在山中,发现一个山洞,里面……全是尸骨,有几具应是近些月失踪的那些女子,她们被人掐死,血被人抽干……那情况,我在十年前也见过。”
“那是我做的。”
杜辛夷身形不稳撞到身后的木隔跌坐地上,瓷器哗啦砸了一地。
“小姐!”在外面的松萝听见这么大的动静就要冲进去看情况,却被女萝拦了下来。
屋内,杜景胡反射起身,却强忍住冲动,硬生生转过身,害怕自己会心软,严肃道:“蘅儿死的那夜,刽子手与衙门应该也是兰扇……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杜辛夷瘫在地上,说不出半句话,只有眼泪在无声地控诉。
“只要你揽下一切,会有人想办法救你。我将所有事情的过程以及‘你’做了些什么,一一告知与你,切不可记差了……”
杜景胡蹲在她身前,面容严肃地将所有事情灌输进她的耳朵里,并让她一一记进心里。
原来,杜兰扇做的事,父亲全都知道,却庇护着,牺牲了哥哥,还要牺牲她。那洞中的尸骨定也都是二姐干的,爹全都认在自己身上,竟是要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这些,你一人知道就行了。记住,若兰扇出事,则全家陪之。”
全家陪之……
“爹,二姐,不是您的女儿对不对?”杜辛夷红着眼眶颤声问。
杜景胡一时诧异,静默。
“爹,今日昌大人给我看了一副画,上面画着一个美人,长得跟二姐极像。昌大人说他在寻画中女子和她的女儿。凤戒就是二姐亲娘留给她的对不对?”
杜辛夷一瞬不瞬地盯着杜景胡的脸,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他的沉默却让杜辛夷明白了答案,一时激动地难以自已。
“爹!您怎么可以这样?我和大哥才是您的亲生孩子,你怎么如此狠心?!”
“你只要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就是了。”
半晌,杜景胡才不加辩解地一字一顿格外严厉地强调。
“我不!”
“你自己衡量。兰扇若出事,全家定陪之。你可以冒充兰扇,他们定会保你,但不得让任何人发现真正的兰扇及其病症。”
杜辛夷颇感无力。
“兰扇,你怎么出来了?”
杜景胡忽然讶异道。
杜辛夷看向甬道那边。
果然,兰扇走了出来。泪眼朦胧中看见她居然在笑,杜辛夷吓得蜷缩起来,她能看见她嘴角有鲜血在不断流出,一具具干枯的尸体浮在她的身后。
她是修罗,是魔鬼!
“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要再随意出来了,最近就在房中好好休息罢。”杜景胡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道。
杜兰扇则听话地点了点头,笑的更为开心。杜景胡一直将杜兰扇哄回去,终是没忍住,扬手射出一枚银针,让杜辛夷沉沉睡了过去。
将她抱起放置床上,盖好被子,便似身体被抽空一般瘫坐在床边,看着她发呆。一行眼泪滴下,表情痛苦到扭曲。
许久才重新鼓起气力,起身踉跄着出门。心里只剩一句话:“孩子,是爹对不住你们。”
经过荷塘,一袅袅素衣倩影站在即将凋零枯秃的树干下,打着青竹伞,风吹衣袂裙裾,销瘦单薄的背影便可看出其人之憔悴。杜景胡再次感叹这个面临全面破碎的家。
“秋兰。”
那人扭头,见是杜景胡,忙上前恭恭敬敬地颔首。
“爹。”
“秋雨寒,多加些衣裳,也别站太久。”
“本是来看看红蛟,不想等过了时辰。今日家中有客,儿媳确不该如此懈怠。”秋兰苦涩一笑,又恋恋不舍地偏头瞧了眼荷塘。
雨水砸在浅浅的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一条身体血红的红龙鱼倏然游来,跃出河面。
秋兰一喜,愁眉展平,唇带浅笑道:“儿媳这就去忙了。”
杜景胡知她心事,瞥了眼渐游渐远的红龙鱼,眼中发涩却也同样受到安慰,点了点头,让秋兰先行。待秋兰离开,自己却不由自主站到秋兰刚刚站过的地方。
面朝水面极浅的荷塘,瞧着那一抹红,听着雨声中隐约的笑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