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辛夷在女萝的掩护下径直回府入房,早就等着的松萝立刻递上毛巾,去将热水准备好。
杜辛夷如落汤鸡般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女萝用毛巾擦着她的头发,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脸颊边缘处已有皮肤裂开,轻轻叹了口气,将毛巾折了折,小心地覆上脸,动作极轻地蘸掉雨水。
“小姐今日实在太冒险了。刚刚那人可有看出什么?”女萝不安询问。
今日她本来是要将昨夜七归送来的面具给杜辛夷换上,结果杜辛夷说先将杜老爷做的用完再说。不曾想偏偏遇上大雨。杜老爷做的面具是沾不得水的。
杜辛夷的脸埋在毛巾里,回想了一下。她差点摔跤时他的表情应是产生了疑惑,也不禁恨自己太过大意,居然就那样堂而皇之淋雨。
“应该……是发现了一点。”杜辛夷闷声别扭回道,感觉到女萝的手下顿住,立刻抬头看着镜中的女萝,委屈道,“我一时忘记了。”
“小姐,你也太过马虎了,怎么能把伞丢在门口呢?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女萝姐姐哪能及时去护你?”松萝提着一桶热水进来指责道。
“一把伞有多重,你是不知道。我以为我会在下雨之前回来。”杜辛夷撇撇嘴,越说越小声。
“再重也没你的脸重要。”
女萝声音冷冰冰的,一听也多是责怪之意。手下却不停,将毛巾放到一旁,低头靠前,纤纤玉指在她的脸颊边摸了摸,捏住裂开的边缘一点点扯开,由于雨水淋过的原因很容易便扯下来了。
赫然是一张面皮。
镜中的杜辛夷已经变了一张脸,整张脸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程度或大或小的溃烂。
杜辛夷见到的那一刻,心惊地闭上眼,胸口酸楚翻腾。自小她便相貌平平,并无好面容,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她这张脸已经不算作脸了。
“我怕是永远不能做回自己了。”
女萝也是心疼非常,调整了下情绪,认真地为她做着初步处理,拿出七归给她带来的玉膏,难得浅笑道:“总有一天你会的。”
“嗯,或许吧。”
她更相信那会是在她死的时候。
她死的时候会把这张面具去掉,这样杜辛夷依旧活在世上。
其实,她不止一次的怨恨嫉妒二姐杜兰扇。凭什么她有病不能示人却又爱往外跑,她杜辛夷就得戴上她的脸,还要对外宣称自己有梦游症,替她而活!
撇眼看向床旁,却正好看见半墙推上,杜兰扇站在漆黑的洞口。僵硬,苍白,双目无神。
杜辛夷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倒在地。女萝扶住杜辛夷,小心疑问。
“二小姐?”
杜辛夷快速调整好心情,勉强一笑:“二姐有事么?”声音隐含颤抖,她害怕心虚,害怕二姐看穿了她刚刚丑陋的想法。
杜兰扇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进入甬道,将半墙落下。
杜辛夷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
“小姐,水备好了,沐浴罢。”
松萝听见墙落的声音,才自屏风后出来,轻声提醒道。又胆战心惊地瞄了一眼那堵墙,确定无人才放心。她伺候小姐最怕的便是见着二小姐。
女萝扶起杜辛夷至浴桶前,退至屏风外。
“小姐,今日有位公子来找老爷,而且在咱家住下了。”
松萝在外面汇报情况。
杜辛夷浸在水中,暖意裹遍全身,顿时惬意地放松心情,闭目养神。又想起适才与江离的同行以及差点露出破绽的大意,不由一叹。
“何人?”
“叫昌荪,是位钦差大人,之前就和老爷认识。原来老爷之前在安都皇城还是位太医呢!”松萝自豪道。
杜辛夷惊讶睁眼,将其他事抛之脑后,转身趴在桶边:“爹之前是太医?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你说那个昌荪是钦差大人?”
“对啊。”
杜辛夷暗暗思忖。原来今日在医馆门前遇见的那个竟是钦差,那个钦差怎么看对他们杜家都是目的不纯。他拿的那副画,画中人到底是谁?回来之时,在城门口遇见的那群奇怪之人,也说她像某个人。难不成与二姐有关?
“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不知,老爷将他带去书房,谁都不让进。”
钦差大人,二姐的指环,大哥,洞中的尸骨,还有那副美人画……
冥冥之中,一切似有剪不断的联系,可到底是什么呢?
沐浴罢,换了身中衣,又用药汤浸了脸,这才准备涂抹膏药。杜辛夷抗拒地看着女萝手里的东西,还欲撒娇几下缓缓。松萝突然进来道:“小姐,老爷来了。”
女萝放下膏药,起身给她取过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
杜景胡正好从门外走进,杜辛夷起身相迎。
“爹。”
“嗯。”
杜景胡见到杜辛夷的近乎毁容的脸,骨肉情深让他一时迈不动步子,咬牙上前,沉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罢。”
女萝和松萝应声退出去,杜景胡坐下将女儿的脸摆正,从桌上拿起药膏。刚一打开,整个人便愣住了,一双手不住地发抖,“倏”地一下起身,上下唇发颤许久,才迫切问道。
“此物你从何而来?”
杜辛夷不敢耽误,立马回话:“是女萝从一个江湖郎中那里求来的。”
“此郎中现在何处?”
“好像是离开户县了,他还为女儿做了些假面。”
“假面在何处?”
杜辛夷忙从屉中取出一个木盒,呈给杜景胡。杜景胡接过的瞬间,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凳子上,拿着两样东西,眼中既是喜悦又是不安。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恍惚许久,杜景胡的眼睛才清明起来,目光愈发地坚定。抬眼看着杜辛夷微微一笑,将面具放下,端起玉膏,一点一点极为小心地涂抹在杜辛夷脸上,她的每一次颤抖都让他心紧不已,仿佛疼的那个人是他。
有多久未给她上过药了?十岁后便没有了吧。
转眼,她都二十了。
“疼吗?”杜景胡关心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不疼。”杜辛夷抿嘴咽下苦水,莞尔一笑。
她一直觉得她是个祸害,爹不待见她,娘每次见她都有泪流不止的趋势。原来,爹也是疼她的,起码现在从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疼惜自责。
脸部溃烂已使她苦不堪言。每次泡脸敷药,前热后凉,每一步都刺痛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就像有数不清的针扎进她的心脏,脸上失觉只剩下长久的麻意传达至心,又痒又痛又麻,几欲崩溃。
此刻,她便觉得这些都是不算什么。
“小姐今日没叫了。”松萝探头听了听门内的情况,有些意外地看向女萝。
“嗯。”女萝淡淡回应。心里却无比清楚她是皆忍着,平时叫的有多凶她便忍的多辛苦。不敢想象杜辛夷内心的煎熬,她缓缓闭上眼。
松萝明白过来,也默默低下头不说话。疼极时必须用布塞住嘴巴避免咬错舌头的小姐如今无半点动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