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从梦中惊醒，孙灵修猛然睁开眼睛。面上带着惊疑、忧惧和羞怯怜悯。

但见房间一旁的岳川满脸严肃，各种仪器尖啸不停，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忙向右看去。

苍白的脸色，比床单更纯洁无瑕。记忆中柔弱无辜的眼眸藏在紧闭的眼帘下再也未见。

悬在头侧的蝴蝶变得完全透明，像极了无生趣的廉价玻璃饰品。

多菱形的不知名仪器慢慢向着岳川飘去，顺便带走了已然静默的数根悬针。

“她怎么样了？”心中的疑问繁多，现在能问得出口的却也只有这一句。

岳川头也不抬，平静的嗓音宣告：

“已经‘心理死亡’了。”

“什么……死亡？”

灵修的感官从未如此刻这般灵敏，仿佛听得到少女的心跳和血液流过肌肤的声音。平稳的呼吸，伴着极轻微的嘶嘶声，这是活着的声音。

不可能！现在的欧阳静绝对不可能和“死亡”这个词连在一起！

“生物学上当然还活着。”

岳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睿智冷静，不带一丝波澜。

“内循环死亡、脑死亡、心理死亡，是我认为生物死亡认定发展的历史和未来。简单地说，心理死亡就是变成行尸走肉，且再也无法恢复。”

说到这里略微停了听，语气更轻了些：“她不是第一例，也不会是最后一例。再正常不过了。”

孙灵修突然像被激怒了一样，挣扎着起身，却最终无力地靠在床边。

“我们不是在治疗她吗？怎么会……”

“治疗总是有风险的，医生又不是神。”

我也不是医生。

岳川将所有仪器处置完毕，扫了一眼统计报告又道：

“现在对你是残酷了一点，不过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好。”

岳川将这次治疗……或者说实验的所有细节归纳起来，与孙灵修交流探讨。

自其研发制造中继器成功后，本来可以随着孙灵修意识一同进入互联，以“蝴蝶”伪装包裹，就是为了减少“排异性”提高成功率。

在潜意识层分明已经成功，与孙灵修的交流指导也很流畅。按照他的预想，孙灵修在找到深层潜意识之前，共鸣和“下潜”的速度是可控的一个递进过程。不断调谐后，蝴蝶意识体就可以在深层潜意识收集最本质的数据，分析欧阳静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在接下来的“治疗”过程中制订针对性方案。

但事情的复杂程度再一次超出岳川的想象。

上次由于孙灵修自身的应激障碍复发导致的超速共鸣不止引起链接终断，还隐藏了欧阳静体内真正的大麻烦。

数学理论外的下潜速度再次出现，而孙灵修这边已然完全可知，唯一的解释就是欧阳静神秘的植物人状态确实源自外部，导致干扰了封闭系统数值。

简而话之，导致其心里封闭的外因已经强大到足以动摇个人心理系统的整体环境，从根本上转变一个人的“认知”、“感受”、乃至性格！

这一部分外在强加的改变在通常的心理建模过程中并不显现，所以岳川的模型构建才没有发现。

而一但受到某种刺激，或许是一种特定的声音指令、特殊的固定图形，或者固定变化的光线频率等，就会唤起心理印记造成扭曲。

离奇的是，通常这种刺激必然是人类可感知的信号，所以才局限于视觉、听觉这类最高效直观的印记。通过特定气味或者独特手法的触觉虽然也能达成目的，却限制较多操作性不强。

可现在看来，意识互联过程中造成的刺激竟然也可以引起反应，这与过往理论大为不同。

意识互联中感受到的知觉只是个人印象的显化，并不具备针对性刺激，也就不可能当作心理印记。

例如，如果心理印记是一个圆形五芒星阵。当这个图案被看到，视觉调动记忆关联，识别图形涵义，这份涵义早已被扭曲置换为一系列固定反应，从而引发固定大脑反应，造成心理扭曲。

在意识互联中，这个所谓的五芒星阵绕过了视觉神经，甚至绕过了记忆，直接作用在认知最本质的圆和五角星上，其实并没有进行“组合”和关联，这一整体的组合不经过潜意识直接反馈视觉，是一个逆果为因的过程，自然不会触发那个邪恶的因。

然而即便如此，欧阳静的扭曲依然被触发了。

这意味着这个心理印记远没有那么简单，已经走在了世界理论的前面。

“所以我让你询问她自杀的方式，就是想参考一下与其他人不同之处。果然……”

按一下钮这份记忆是直接传送给孙灵修的，但拥有高科技设备的岳川对其中细节的掌握更胜一筹。

经过闪回重放，按钮这个动作本身被排除触发印记之外，声、光、味、触等等在那一瞬间都没有异常，这也符合岳川的判断。

这份记忆的还原当然不是当时那个环境的所有信息，大量人物、物件都是一个印象和影子。

就像普通人不会记忆一个场景里的所有细节，回放来的记忆甚至可能出现各种奇怪的变化。

但人心神奇，即使当时真的没有什么异常，经历如此重大的变故，也会在记忆里给出提示。

有些人在灾难来临时一无所觉，幸存后却能在记忆里发现无数的蛛丝马迹死亡预兆。

世人笑之“事后诸葛亮”，却不知这份细节处理逻辑推断再返回时间印证记忆而得出结论的能力有多么可怕。

岳川要做的，就是寻找欧阳静最奇迹的，超越死亡、超越时间的提示。

“我已经找到了。”

岳川反复调取、删节之后对灵修说：“这也许是她留下来的最后的控诉。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已经帮她找到了凶手。”

记忆画面里，整个场景的边缘模糊不清，随着岳川的操作淡去。

那些面目可憎记忆犹新的人面孔恐怖，乃至笼罩着黑云。这都是后来记忆的脑补，一并淡去。

花草树木的位置不变，枝叶形状却看不分明，无甚特别直接抹去。

这团记忆的世界逐渐简洁，一点点展露最为清晰的两样东西。

一个漂浮在半空，其实是在人手的按钮。

一个安置在角落，发着淡淡蓝光无人使用的观影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