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这高墙重重的繁华之心,纷乱潮起潮落间,静心观之,我们这些养在深宫中的女人如深山中潜心修炼的精怪,不断地精进着自己的道行,等待有朝一日化羽登仙。
山中岁月无日月,世上繁华已千年。
转眼十月之期已满,我身为女人的大劫悄无声息地降临。
不下千遍的嘶声竭力,把金缕阁里里外外的人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痛宛如把人彻底碾碎,再拼接,再碾碎,如此反复,痛这东西已经失去比较意义。
失力,虚脱,昏厥,无尽循环无尽摧残间,只有心中那道为人母的坚心在挺着我,誓要顺利诞下我肚中一双孩儿。
黄昏时分,孩子洪亮的啼哭划破芳华苑上空盘桓近一天的紧张,又过近一个时辰,另一个有别前者的啼哭再次响起,两个不同的哭声交相辉映,把这苑子中的满满焦虑,彻底化作了沸腾之喜。
而被掏空的自己,终于松了脑子里那条紧绷的弦,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睁开眼,慕容曜因忐忑而憔悴的脸第一时间跳入我的视线中,短暂不安后,满面破云之日的喜笑朝我投来。
“醒了,淳元?太医,太医!!”
产后虚弱,我整个人像被蜜蜡封着般,连一个眨眼,动指都颇为费力;太医署上上下下的圣手围着我,像护着一块极易碎的玉器,反复会诊磋商得不出个确凿结论间,在旁服侍我的奶妈子已经伺候我用完了一碗参鸡汤。
大概是那碗鸡汤被我吃的渣都不剩,有个胆大的年轻太医瞧明白了,终于硬着脖子跳出来向慕容曜保证到,我只是产后虚脱,元气亏损,食疗调养一阵便可恢复。
而胃口大开的我,在众目睽睽下连吃了四碗参鸡汤,外加满满一碗红糖水煮鸽蛋,这食量倒令人大跌眼镜。
慕容曜得了他想要的安心,而忙碌一天的太医们也得到他们该有的赏赐,阁中热闹随我的安稳之态渐渐散去,终于有了我和他独处说话的份。
刚生产的女人不能见风,怕落下产后寒的恶疾,故这初夏夜里我捂在厚实被褥中,闷出头大汗;慕容曜按照太医的嘱咐,小心翼翼地拿着温水帕子替我擦汗,几个来回,缓过神的我尽发现,他一双星眸熬得红红湿湿。
“你这一天都候在产房外吧?”
“我那几嗓子痛,想必是把你吓住了。”
见他仍不语,我的安慰更带欣喜了些。
“没事的阿曜,女人这事是一回生二回熟,看似凶险,过了那个劲就没什么了。要不,你回昭德殿休息,我这有得是人伺候着。”
“一来一回费时间,我还是不走了。要是真困了,我就挨着你的榻边眯一会儿便是。”
放下帕子,他细致地为我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鬓发,沉了个调说到:“你受苦了,淳元。”
“高高兴兴的事儿,怎么到你嘴里成了这拗酸味。为我们孩子吃点苦算什么,这世上就没父母为孩子扛不住的事在。”
慕容曜此时异常的迁就我,佯装着换帕子背过身,那抬手的细微动作,倒是狠狠戳了我的心一把。
我知道事后话说得轻描淡写了些,因为在我临盆之前,我这情况可是不被太医署那帮人看好。
毕竟一胎二子,风险翻倍,若稍有差池很可能是一尸三命的事儿;而我在进产房前也和慕容曜有言在先,关键时候,保小不保大。
他的怕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缺心眼,故换了个话题:“阿曜,我想看看孩子。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看还真不假,我这当娘的人,倒现在还不知我孩子是男是女,像你还是像我。”
“知道你心急,是一对健健康康的男婴。儿肖母,眉眼都极贴你,长得俊俏可爱极了。”
话题因孩子回温,慕容曜也是满脸慈父光辉,乐滋滋向我交代到:“你好好躺着别动,我这就去叫乳母把孩子抱来给你看。”
起身不过两步,慕容曜回头看我,我不过稍稍挪挪身,他又紧张地折回来按住我:“都说别乱动,你身子虚着,见了风怎么办?高兴归高兴,万不可大意。”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快去!我想看孩子呢。”
不耐烦地催促着替我掖被角的慕容曜,他倒好,把我当木偶般规整到他满意放心的程度,嘴上不饶地叮嘱了几遍,这才勉强放心地出了金缕阁。
平时不过翻小半册书的时间,到这个心态,我跟盼星星盼月亮般焦急,脑子里杂七杂八地脑补着我孩子的模样,胖瘦,轻重,大小,会不会这短暂分离,和我这做母亲的生疏起来,认生哭闹?
可等乳母把孩子抱来,放在我身边,我看着这俩小家伙吃饱喝足后睡熟的模样,突然什么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一双宝宝,散发着淡淡的奶香,蜷着身子侧瞧着他们的睡颜,我感觉如吃了世上最甜的糖般甜蜜。
“别吵孩子。”
专注间,慕容曜的手指欲朝孩子嫩白的脸上顺去,我立马跟只老虎般伸出手,一爪子打在他手背上。
“我说你这做娘的也太紧张了,没听说过吗,慈母多败儿。”
我白了慕容曜一眼:“这是做母亲的本能。孩子还那么小,可不是供你玩耍逗乐的小猫小狗。”
声音略大了些,我忽然自责地捂住嘴,见孩子还是睡得乖巧,顿时释然的笑溢满面。
慕容曜悄悄脱了靴子,像座睡佛般托着脸颊横在我榻间外侧,在我们母子三间寻了个欣慰,小声笑说到:“瞧这俩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那我考考你这做母亲的,他们中谁是老大,谁是老小?”
当时也没做多想,仅凭着一股母亲的直觉分辨到:“他是哥哥,他是弟弟?”
慕容曜喜惊在面:“你怎么知道的?”
“母子连心,当然是孩子悄悄告诉我的。”
一股沾沾自喜不觉浮上面,喜不胜收。
“瞎猫碰上死老鼠,蒙对的吧?”
说着,慕容曜小心翼翼地拉开他跟侧那孩子的襁褓衣,露出了小小一截颈子:“看,哥哥的颈脖边有颗小桃花痣,而弟弟没有;你呀得记牢了,光靠那点小运气抓阄,迟早要闹笑话的。”
“噢,记住了,一辈子忘不了。”
我小心地探着脑袋,把哥哥脖子上的桃花痣记在心中,那认真劲间,我甚至严苛到自己记住它的大小和具体位置;等确信自己牢记无疑,我轻轻规整到孩子的领口间,问到慕容曜。
“我们的孩子有名了吗?”
“有了。太皇太后不是做过一个麒麟的胎梦?抱孩子来时,单嬷嬷随口一提这事儿,我就想好皇儿们的名字。哥哥叫玉麒,弟弟叫玉麟,淳元你觉得可好?”
“玉麒,玉麟?麒麟成双。”
问了一遍,我心中又默念数遍,忽然喜上眉梢。
“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