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好长,等母亲讲完故事的时候。妞的小学生涯就要结束了。快要小考的妞每天顶着油腻腻的头发,穿梭往来于学校与家之间。这条路妞整整走了六年,太熟悉了,这条路有妞和小伙伴打闹的欢乐,有妞成绩不好的沮丧,也有妞被流浪狗追逐的窘态,可马上这一切终将成为回忆。妞长大了,长大的妞依然是那么平凡,依然如一课小小的草,默默生长。
初夏的早晨,阳光很是灿烂,妞背着书包迎着阳光走在上学的路上,这个城市正在兴起,街道两旁盖房子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妞微笑着,觉得那是最动听的音乐,亦如她对未知生活的向往与渴望。学校里同学们更是忙碌不堪,忙着奋笔疾书,应对考试。忙着传情达意,互述离别之情。父亲所在的学校是一所重点中学,妞即使考不上,按照顾教师子女的政策也理所应当进得去。可父亲严肃地告诉她必须全力以赴考进去。妞不敢怠慢,披星戴月,起早贪黑,为此一搏,忙碌得连洗头发的时间都没有。妞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黑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母亲总是追在屁股后面叫:“洗个头发吧!都生出虱子来了!”妞倔强得背起书包,头也不会,疾步向学校跑去,心思全在学校的事情上,心想:“虱子怕什么?考不上,我连头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头发!”让她心焦的不仅仅是考试的事情,还有林安然。
林安然的父亲,那位身份显赫的副县长,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是一种叫肝腹水的病。去省城,去北京,似乎没有治愈的希望,只好回家来了。妞去探望过一回。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精气神,很瘦,瘦成了皮包骨头。原来有神的眼睛完全塌陷下去,显得眼球很大,原来挺拔的身躯也变得矮小起来,缩成一团躺在床上,不住得**。妞把目光驻足在衣服下面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妞知道肚子里一定不是孩子,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林安然告诉她——她的父亲的肚子里都是水,这种水出不来,放在肚子里很难受。就是因为放不出水来,她的父亲即将死去。妞不想让林副县长死去,林副县长是一个那样和蔼可亲的人,那么大的官儿,一点儿架子没有,去学校视察工作,和同学们拍照,摸妞的脑袋,叫她“小萝卜”,妞还不想让林安然伤心,林安然那样明媚的一个人,如今的话越来越少,眼睛里总有淡淡地忧伤,还有阳阳,林副县长一死,阳阳连相片上的父亲都没有了。妞也被这种悲伤包围着,可连林副县长这样的人都没有办法,更何况小小的妞呢?妞只有在林安然伤心的时候,默默地坐在安然的旁边陪着她。
夏日的阳光总是那么绵长,很晚才落下去。妞很喜欢在余晖里行走,一路追赶太阳,快要追上的时候,太阳却调皮地落到山后去了,原来,林安然和妞总是拉着手,在余晖里和太阳赛跑,可今天妞拉着阳阳的手疯狂地奔跑着。妞一句话不说,阳阳气喘吁吁喊道:“妞,出什么事了,我要跑不动了,你带我去哪里?”妞还是不说话,妞怕太阳一落山,阳阳就要遗憾一辈子了。因为林安然刚才被车接去了,他的父亲快要不行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妞一定要让她的父亲离世之前,见一见他关爱已久但不敢相认的女儿,让阳阳圆一个心愿。妞像风一样奔跑着,跑到林安然家时,林安然家的大门上已经贴了白纸,屋子里传出了女人的嚎啕声,不知是失去儿子的母亲,还是失去丈夫的妻子,也许是失去父亲的林安然。妞的步子变得沉重起来,妞过身一本正经地对阳阳说:“阳阳,你的父亲在里面,你要不要去看看。”阳阳诧异地望着妞,不知道妞在讲什么?妞拉进阳阳的手轻悄悄地走了进去。屋子里来往的人多极了,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小孩子。灵堂已经设起来了,林副县长,摆在客厅的中央,脸上已经蒙了白布,灵堂高悬着的是林副县长的英俊的照片,阳阳看着照片呆住了——不错,照片真是自己的父亲,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那个缺席自己的幼年,又不能陪伴自己的童年,如今自己的少年即将逝去,也没有见过的,自己魂牵梦绕的父亲。想过千百次的相见,千盼万盼,竟然是这种方式。阳阳噙着泪水的双眼,狠狠盯了妞一眼,转身离开向屋外走去,妞紧跟其后,阳阳疾步走着,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妞大喊:“阳阳,你别生气,我是想让你见他最后一面,我怕你会遗憾,你的父亲不会回来了,你的亲生父亲早就战死了,你心中的父亲,你照片上的父亲不是你真正的父亲,你的父亲回不来了。连照片上的父亲也去了,你醒醒吧!还好我们长大了,不是吗?”
阳阳猛地站住,转过来向妞吼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是不是以为全天下你最聪明?是不是以为,你这样做,我会感激你!你错了,我会恨你,你知道打破别人心中的梦有多残忍吗?你知道那个人有多可恨吗?我宁愿活在我有父亲的幻想世界里。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盼,可以等,只有这样我孤独难过的时候,想一想远方的父亲,我才有力量和勇气,只有这样我才活得更加有尊严,你毁掉了我所有的梦,那根本不是我想看见的。我早知道,我的父亲没有了,我早知道林副县长,我又不傻,我又不瞎,我会看电视,我会听广播,我长得越大,就看见的越多,就知道的越多,我的痛苦就越多。所以,妞从现在开始我们恩断义绝,我讨厌你,请你以后离我的生活远一点儿。”阳阳用手指着妞大喊:“别跟着我,别跟着我,你这个讨厌的人。”
妞停住脚步,妞看着阳阳消失在余晖里,太阳还在,可生活在太阳里的人却没有了,妞怅然若失,不知道,事情总是不能按她的意愿发展。本来想着是父女相见,别离的感动,可成了阴阳相隔的怨恨,阳阳一古脑把所有的怨气洒在自己的身上,弄巧成拙,妞沮丧地蹲在原地。余晖斜斜地照在地上,那光像一块烧红的铁,打着圈儿从天上射下来,妞眯着眼睛望着,这光会吸人吗?吸走了王小军,吸走了林副县长,下一个会是谁呢?
以后的太阳依然是东升西落,妞还是顶着油腻腻的头发不停奔忙,母亲越来越爱“唠叨了”或许是长大了,母亲的“叨叨声”,让妞很是厌烦。妞总是跺脚,回头,给母亲一个极其犀利的眼神儿,然后赶紧逃离。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妞再也没有见过林安然,林安然在父亲去世以后就没有在教室里出现过,也没有和妞作别,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似乎就从来没有在妞的生活里出现过,在妞的世了界里林安然就如妞做了一个真切的梦,而如今梦醒了,只有梦里那个美丽的女孩子留在自己的心里。还有亲爱的阳阳,至今还不理自己,和她形同陌路,妞的心里空落落的,我们这是真的要长大了吗?长大就会如此烦恼吗?
六月骄阳似火,小学大考如期而至。考点设在妞再熟悉不过的院子里。外面戒备森严,大铁门外边挤满了家长,教室里肃然寂静,监考的老师都是看着妞长大的,但妞的心还是通通乱跳。这些老师就如不认识自己似的,妞就更紧张了。教室里静极了,只有“沙沙沙”的写字声。妞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沉着得答着题。当交卷铃响起时妞信心满满走出教室。小考结束的那一晚,妞终于写了油腻腻的头发,舒舒服服睡着了,在鸟儿欢叫的时候,妞睁开眼睛,母亲正在床边支起熨斗烫衣服,看见妞醒了,笑着说:“醒了,可以再睡会儿。”妞又沉沉得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吃晌午饭,才醒过来。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活好累,累到连睡一个好觉都是奢侈。可父亲总是告诉她:“人生就是辛苦的,舒服那是给死人留的。”妞有种淡淡的快乐的长大的悲伤。
山城的秋天格外萧瑟,刚入九月,黄叶已铺满校园,学校张榜处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今天是小升初张榜的日子,妞也挤在人群里,眼睛急切地在红榜上搜索着自己的名字,对于妞而言这个结果是没有悬念的,但妞看到名字时依然兴奋得跳起来。父亲偷偷告诉她,这次妞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的,妞有这个实力。妞如愿考上了中学,妞对中学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她和同学们热烈地讨论着:
“中学要上早自习的。”
“是啊!是啊!还要晚自习呢!”
“早上,五点就得起床,天哪!太早了,我怕起不来,我得让我爸给我买个马蹄表。”
......热烈讨论着的妞已然是个中学生的样子,经过一个暑假,妞的身体突然拔高了很多,拔到了成人的样子,扎起了马尾,带上了眼镜,已经寻不到小时候的影子,她抱着书,和同学们沐浴在阳光里,而她们也如这早晨的太阳,开始了她们全新的生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