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呢!这冤家果然是壮元及第。
却是,怎不见他呢?
她心中立个有一犹如天塌地陷般的惊惧,恍惚中,唯见得一阵阵的人马,一烈烈的旌旗,在他的庭院厅堂内出出进进,唯见得村人如狂般地欢呼、公婆如傻般地讪笑、两儿女如雀般地欢喜跳跃……却是怎没人再提她呢。
一时间,她的心如刀犁。
厢房内,她瘁然倒地,她依稀见到了孙壮元,他一身耀眼的红妆,帽插宫花,脚蹬夺目的朝靴,身跨白色的骏马,连骏马上也披红挂绿,他满面的春风得意,一双秀目竟已笑成了一条缝,仿佛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末了,他呵呵道:“妇人!怎个样,爷算不算得有能耐,爷还真让你扒得考中了壮元,哈!你小看爷了吧,你也该腾地方吧!爷也再不劳你对爷指指戳戳啦。”
似梦?又似幻,他嘹亮的笑声似还未散去,他亮丽光鲜的身形也仿佛仍在刺着她的眼睛,她眨巴眨巴了眼,那眼惺忪而生涩,她揉了揉,完了,眼前那如灿人一般的他已没了,她正傻傻地坐卧在厢房内的地上。
她依稀听得了外面极吵杂的议论,什么“她太个强势,她太个厉害”,什么“她打人不用手,而用枣树枝”,什么“她少也欺凌,老也欺凌,她打公骂婆”,什么“她人人惹不得, 是母老虎”……
她不知自己如何挨过了那几天?
后来,她有劲了,她开始做饭吃饭,也穿衣打扮,然后,她上得堂屋,推倒了堂屋内的所有的桌椅板凳,推倒了大理石做的屏风、珊瑚做的摆件,那可都曾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
她推倒了家什,呆呆地看了一瞬,有一瞬的心碎,也好不疲累,就坐地了地上。
她坐了未片刻,又立了起来,又一件件,将那推倒的桌椅板凳重新摆好,将大理石做得屏风重又扶好,可惜那珊瑚做的摆件,已零散了,她恢复不了啦。
她撕烂了自己的衣服,将自己弄得批头散发。
有人说她疯了,
她的娘从城里来了。
她问:“娘啊,你们可是又为难他了?呃,不必,你告大房的大哥和我那嫡亲的二哥,他可听我的话了,而我家的女子又岂是恁好被他惹的?他不敢欺负我了,呵,其实,有时他没出息的狠!只一想到我的父兄,他什个胆量也没有了,他还巴结我呢,你就让我那哥哥们尽管放心吧。”
她的娘望着披头散发的她,止不住的泪流满面,说:“妞啊!咱家不难为他,咱家从来都不难为他,他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之书,他自个会明白道理的,不象咱家的人粗,呃!你的哥哥们也压根就没教训他的意思,要教训他,还怕你心里难过呢。”
她终于笑了,却极温脉的,没有笑声,象秋日里,没有风时,浮在残叶旁边的荷花,凄凄楚楚,不胜依依。
她的娘从未见她如此温驯柔弱过,不由一阵阵的心痛。
她时而精神,时而颓废,仿若一直直地在寻寻思思,又象是在寻寻觅觅。
她的娘看着她,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过了会儿,她突地抬起了头,看着她娘,先是欲言又止,然后又低下了头,哀叹道:“唉!也怪了他,一会儿,没的一点儿出息,看见我父兄,恨不绕道走,连个招呼也不敢打,我父兄还认为他不识礼呢,实乃是怕他们呢,而他一会儿,又胆大包天,什么顾忌也不说了,竟敢和我大哥顶撞,呃,大哥多厉害呢,我们做女儿家的,见了大哥可不还小心着呢,他倒敢硬来,那不自找苦吃吗,亏得旁边有我二哥护了他。”
她娘接道:“你那二哥,冷面善心,好着呢,再个,他不咱二房的女婿吗,咱房里的女婿,咱自己的事,岂是能让别人说三道四的,你二哥自也不会愿意。”
她说:“娘啊,你在家里,可不一直受着委屈吗,幸个,当初我没和姑姑走,要不,你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却是,唉!却是自我嫁给孙郎后,一直住乡下,也没回你那几次,不如,不如待孙郞回来后,让他将你接过来,你和我们住?那孙郞定也不反对的,他最听我的话了。”
她的娘见她好不絮絮叨叨地竟说起了她,又说得颠三倒四,再也抑制不住,道了声:“妞啊!”便立个抱了她入怀,良久地拍着她,就象她小时,哄她时,拍打她的那样,她也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偎着她娘,好不的安生。
她的娘低头望着她,满眼是泪花,满眼是爱怜。
她一惊一诧,这一时,突得发现她娘哭了,遂立个挣脱地站起,急切地说:“娘,你怎得了,气什么?我这就去找三房的论理去!再不,我让你那女婿孙郎和我一起去!”
她娘立个拽住了她,又使劲摁她入膝下,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地说:“妞啊,娘是高兴的哭了,你忘了,你小时候,娘高兴了,娘也会哭,为此,你还笑话娘呢,呃,娘的儿也大了,妞也大了,没人敢为难娘了,妞啊!你也再没的去为娘挣了。”
她又笑了,此时的笑,却象一朵娇艳的玫瑰花一般好看,真个又鲜艳又耀眼,她的娘不由伸出了手,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同时,也再个凄楚地笑了。
她的娘为难地说:“妞啊!和娘回家去。”
她立个站起,道:“不!孙郎过两天即来了,呃,他上京赶考了,连带的,将他的娘和孩小,也带去了,说怕他不在家,我会亏待他爹娘,亏待他的孩小,娘啊,他真个的心眼多,我哪有恁狠,我不过不喜与他爹娘说话罢了,我也没为难过他爹娘,他爹娘都说我识理孝顺呢,再个,他的孩小是他的,可不也是我的,哈!我年外年里,一下给他生了两个,如此,他有儿有女,儿女全了、齐了。”
她的娘再个泣不成声,不由又拉她入怀,良久地拍着她。
她的娘痛苦地说:“ 妞啊!别说他了,他死了,他全家都死了,他将我可怜的妞儿撇在了这儿,他死了,他再和咱家没的任何关系了!”
她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娘。
她娘说:“他死了,真的!他亏了良心,作践了我妞,老天也不救他,他再和咱家没的任何关系了!”
她呆呆地看着她娘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娘,立个放下她,掀了门帘,让家人将她抬上车,载着她,回莒州了。
她的父兄,一个个地暴暴躁躁,扬言要找那孙生去。
她的大娘说,“去吧,去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的三娘说,“真个现实宝,恁没成色,做成这样,可不丢死人了,还找人家作什么?”
她在她的娘家住了几个月,刚开始混沌,不过渐也清醒了过来。
她的娘,终日唉声叹气。
她又看到了她娘在唉声叹气,她说:“娘啊,别为我愁了,我好了,我走吧,你也省些心。”
她娘问:“你哪里走?”
她说:“回我那去吧,他没休我,那就还是我地方。”
她的娘,又哭了。
她倒坦然,说:“娘啊,人的命,天注定,事已至此,那就听天由命吧,我在这里,不免有人冷言冷语唠叨,你也不清净,作女儿的,没让你享福,则也不忍为你再添乱。”
她的娘看她此一时清清楚楚的,说得条条是道,再个,也怕她在此再听到什么言语而再刺着她,虽有不舍,也只好同意啦。
如此,她又回到了家里。
啊!家是需有人烟的,这离家几月,家可不荒芜了吗?她可是要在这里终死的。
她迅个地将院落作了一番清理。
她不由也思这一场的前前后后,自己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啊,怎落得这样的下场,难不自己不说不笑,真得就错了吗?而自己还没走街串巷说闲话了呢,她在莒州府娘家做闺女时,可亲眼见过说闲话的女子,被那家人拎着打,也见着了她的夫婿怎一个的非要拿着针缝她的嘴不可。
还有,人说她强势,天呢,她从不与人来往,何来的对人强势?而那冤家竟也说自己强势,而不是自己强着对他做这做那,他何以那般风光潇洒得人五人六呢?哈,他现已可不亦真的象个翩翩的大才子了!他是不赖,可只可怜他当初连个靴子怎穿也不知道,连个贴身绒衫也没穿过,对个功夫茶呢,更是连听说也没有,而都说他的双陆打得好,那还是自己教他的,另,“琴棋书画、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中他又会个哪些呢,还不自己教得他琴,又强让他临摹《兰亭序》、《黄庭经》,他的字才拿得出手……
真个冤家啊!
想到他,可不恨死了,却也,却也,嗐!却也想他死了,天呢,纵至这时了,怎还在想他,自己怎那么贱呢,自己可不是他遗弃的人吗?
这会儿,屋外有了敲门声,这会有谁呢?
呃!自己已是如此破落之人,还有谁个挂怀呢,而自己纵不破落之时,也没的与人热热和和、来来往往啊,莫不,是娘亲来了,娘亲放心不下,又来看我?呃!看我作甚,我那时未死,现则更不死了。
她一手持灯,一手开门,门外旋风般地闪进一人,那人还未待她看清,便张开怀抱,迅个地搂住了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