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木昔说那番话时,底下宾客无不跟着他话头情绪游走,一会儿妒他不过五品致仕却能得一众官商名流追捧,一会儿怜他虽风光显耀也不过是个孤寡老头子,待他说要收义子,汤如海、张林及他们的父亲等,无不抖擞了精神,丝毫不觉得“心地纯善”“至孝至诚”这样的词和他们毫无关系,都觉得这个意外之喜非他们莫属。
等到青水的名字一出来,所有人都傻了眼。
不待认识青水的人疑惑,也不待不认识他的人猜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青水已故作镇静其实颇为紧张,缓步从宴席的最角落走到了最瞩目的主桌上来,跪倒在阎木昔面前。
上百位宾客还未反应过来眼前情况,青水已开口道:“义父在上,请受青水一拜!”
说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阎木昔面露喜色,频频颔首,颇为感触道:“好,好。今日既行了大礼,又有郑大人、王大人和诸多好汉见证,你我便是虽非亲生、胜似亲生的至亲父子,往后,你行事举止皆代表我阎府,不可莽撞,也无需卑怯,你欺旁人为父定不轻饶,旁人欺你,义父也定会为你做主。咱们父子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白吗?”
青水又磕了一个头,道:“义父放心,青水明白!”
阎木昔越发喜色难掩,又连连道好。
至此,观礼的宾客也回过味缓过神,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绝非一时兴起,而必是经过了阎教头思忖再三。越是明白这一点,大家就对青水这个义子的身份,愈加重视起来。
现场宾客,大多都与阎木昔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既然多少是个巴结的意思,那么对他的心意便只管奉承,于是乎大多都是颇为真心地向二人道喜。唯有汤如海、张宏及其他弟子和他们的父亲,亲眼目睹了这一小小插曲后,觉得脸上好似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有丝毫表露,便是几个小的难掩不忿之态,几个心思深沉的老的也能做到毫无愠色,向阎木昔和陈青水致以最诚挚的祝福。
现场要说心情最复杂的,非白慕华莫属。
关于拜阎木昔为义父的事,青水自然是向他禀报过的。听了这个消息后,白慕华先是惊讶,青水到阎府拜师之事,本是双方都不情愿的无奈之举,什么时候师徒二人感情已到了如父如子的地步?其后,他又开始怀疑,为人多思多变的阎木昔突然起了这个心思,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白慕华无从得知,他虽是青水在世上最亲近的血缘至亲,毕竟也是亲手将他送到阎府当徒弟的人,如何又怎好拿着长辈的架势,随意的发表意见。
他问青水:“你觉得怎样?”
青水沉吟半晌,没有开口。
白慕华严肃道:“青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舅舅都不会阻拦你。只是你要明白,人在江湖,道义二字最重,师父教养徒弟便已是情深恩重,何况义父之于义子?义父二字,比起师父分量更沉、情义更重,绝不是一个无所谓的称呼,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了礼,虽带个‘义’字,那其实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父子,你明白吗?”
青水其实并不能完全明白,毕竟不是亲生父子,再怎么当众行礼,再怎么你情我愿,终究也只是一份被世俗所约束的情义。可“父子”二字,却直愣愣地戳向了他的心窝,叫他本来有些摇摆的心,顿时坚定了下来。
热热闹闹的寿宴结束后,陈青水这个名字也随着宾客们的意外情绪,传向了天水城的每一个角落。
白羽刀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立时在家里发起了疯,二话不说要冲到阎府去找阎木昔当面对峙。
白慕华冷着脸,一句话没有说,其他弟子却眼明心亮、眼疾手快地将大师兄拦了下来。
晚饭,饭桌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看着一桌子好菜却没一个有心情开动。
白慕华瞧了众人一圈,冷道:“都怎么了?不吃饭就出去!”
话音才落,羽刀便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二话不说抬腿便走。
“你给我站住!”白慕华冷喝一声。
羽刀应声止步,却并不转身,将后背挺出六亲不认的刚直。
“啪”的一声,白慕华也将筷子拍下,怒道:“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有话别憋着,再憋出病来!”
羽刀“豁”的转身,面上怒容已是遮掩不住,怒道:“我怎么回事?我倒要问问您,您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您别明知故问!认义子这种大事,阎木昔不可能在寿宴上临时起意,之前肯定问过青水的意见。青水老实,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擅做主张,一定向您报告过。若不得您的准许,他怎敢答应!”
白慕华冷笑起来:“你倒聪明!”
羽刀瞧父亲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抓狂道:“青水是咱们家的人,当初拜阎木昔为师,本就很不应该。上次阎木昔入狱,我说要青水借机会和他断绝师徒关系,您不认可,我也理解,毕竟的确是有违江湖道义。如今怎的,师徒关系没断,反倒成了父子!我倒问问您,金刀门白家,怎么出了您这么个软骨头?”
“放肆!”白慕华勃然大怒,狂愤开吼。
一桌子人无不吓得惊慌失色,连大气也不敢出。
赵红眉又急又气,恨道:“孽障,怎么跟你爹说话,还不跪下!”
羽刀话出口时便已后悔,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如今却干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硬着头不肯说软话。
众人瞧着师父脸色黑透,已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无不心慌,觉得这顿打大师兄今日是铁定逃不过去了。可白慕华喘了半天粗气,却未有任何动作,末了面色有些恢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拂袖而去,倒有那么一两分败军之将的模样。
众人松了一口气,而羽刀瞧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