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阎木昔的诧异，青水的反应十分平淡，如实道：“秦沐大张旗鼓地上门拿人，却又没有直接进门，显然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且话说回来，什么证据才是直接的证据？伤疤，义父真实的武功，还是不在场的证明？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青蘼剑。”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当时猜，他敢带兵围在阎府外，只是下了一个赌注，而霍羽笙则是他的一个秘密武器，可是要想坐实义父的罪名，这些都不够，只有找到青蘼剑。我是抱着找青蘼剑的想法，才进了义父的卧房，没想到剑没找到，却找到这把匕首！”

阎木昔点点头，又疑道：“那匕首，你现在藏在哪儿了？不会被找到吧！”

青水苦笑道：“义父放心，不管在哪儿，只要不是在阎府就行了！”

阎木昔听得一愣，瞬间生出万分惭愧来。他本以为，青荼刀这么好的东西，即便青水为了替他避祸，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丝贪欲而小心珍藏。不想他的回答只想着为他开罪，至于青荼刀有多稀罕，却丝毫没有考虑。

一瞬间，阎木昔似乎明白了，功成名就的自己为何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想要的太多，所以反而失去了更多，要是能像青水这般无欲无求，又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他摇了摇头，苦笑起来：“青水，好孩子。昨夜在府上你那般维护于我，为父十分感动。但当时那个局面，别人或许不知，但你肯定已经猜到我的确是真凶。你是良善之人，那般情由下，为何还要舍弃心中道义，维护于我？”

青水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自是说不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种肉麻的话，更不愿意提及，自己自幼受到的父母关爱少之又少，所以对别人的好总是格外的珍惜。他的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正义，什么道德，他只有一架属于自己的情感天平，谁对他好，他就愿意奋不顾身、舍去一切去帮谁。

其实他也很无奈。

他道：“没有什么，因为我知道义父杀人夺剑，肯定是受人指使。所以该认罪伏法的，不应该是你，而是那个躲在背后作恶的人！”

阎木昔点点头，算是认可这个答案。

青水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过义父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现在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虽然衙门没有铁证，就怕他们就眼前的证据直接定罪，那咱们也没办法。所以，我们得自己想办法，破了眼前的死局！”

阎木昔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目光又冷峻了下来。

青水看着他，提前想好的主意这时却说不出口。他虽不知道义父的顾虑到底是什么，可是很明显，他对太子殿下的所谓救命之恩，绝对不值得换一次同样被救性命的机会。

父子两个都冷了下来，好半天，阎木昔才像孤注一掷一般抬起头，目光如刀道：“你去找桓王，让他带你去京城！”

“桓王？”

“不错！”

阎木昔点了点头，可是神情又不一般的严肃，看起来很没有把握。

青水皱起了眉头，十分不理解义父的情绪转换，更不明白为什么找太子求救一定要通过桓王。他甚至猜测，是不是义父知道自己与桓王认识，后来却也想明白，桓王与义父有交情，又和太子是兄弟，的确是带他见到太子的最佳人选。

他没想到的是，阎木昔的真正目的，只是让他把求见太子的消息带给桓王，仅此而已。

“到京城以后，按规矩，桓王只能住天和驿馆，而太子在宫里，所以如果没有宣召的话，桓王也见不到太子，你就更别想了。”阎木昔道。

“那怎么办？”

“不忙。你出门的时候带上我的随身佩刀，我一会儿给你一个地址，你入京以后去找这个人，把我的情况说明白，后面的事他会帮你料理的！”

“谁？”

“禁军副统领，列锋。”

青水眉头皱了皱，一听“禁军”二字，想来肯定是义父在京城的旧相识。

“这位列统领，会带我去见太子吗？”

“不会！但他会替你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不知为何，青水有些害怕。

“莫慌，我说的麻烦，只是你孤身在京城会有许多不便。桓王又只是个无宠的皇子，想单独见太子一面都难，更何况是你。所以，若是你没有机会见太子殿下，就把此事转述给列统领，他自会替我禀告太子殿下。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别人转述，总归不妥，还是你自己直接说更能打动人心，或许还有可能说动太子，替我出头！”

青水听义父如此口吻，心里越发没底，沉思半日道：“义父……你对此事，有把握吗？”

对青水的敏锐，阎木昔已经不再诧异，只是还是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

“如你所说，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保我还是杀我，只在太子的一念之间，虽然只有一半的机会，总比现在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青水没再继续深究下去，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问，义父也不会说出他和太子之间的隐秘。况且，事到如今，即便他将这个秘密宣之于口，对于局面发展也没有任何助益，反倒有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毕竟涉及太子，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

青水带着使命，再一次来到了东兴客栈。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和宋瑜见面了，甚至上次桓王府大婚，他因为既非皇亲又非同门，连参加婚宴的资格都没有。这倒不至于让他对两人的友谊产生怀疑，毕竟宋瑜虽是王爷，自己只是平头百姓，但两人乃是君子之交，谁也没有抱着要从对方得到什么好处的想法，是以青水的心是平静的。

现在，他已无法再保持这份平静，毕竟今日自己上门乃是求人，而所求看中的不是宋瑜的能力，而恰是他的王位之尊。

这让青水几乎有些抬不起头来。

宋瑜却并未因他的突然到访有所怠慢，很快就到了雅间，大笑着招呼：“青水，许久不见了。”

“俞……俞大哥！”

青水有些拘谨，起身回话，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宋瑜的视线。宋瑜察觉了他的异样，也猜到了他的来意，却只作不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道：“你可是许久没有来找我了，是不是都要把大哥给忘了？”

“我……青水不敢，这段日子都忙着练武功，所以……没抽出空来！”

“别紧张，跟你开玩笑呢！练武是好事，有阎教头这等顶尖高手手把手传授武功，想来定是进步神速。如今几阶了？”

“前些日子，刚入三阶！”青水如实道。

“当真？看来我料得不错，你这进步实在惊人啊，如今都和我一个武阶了！怎么样，要不要和大哥切磋切磋？”

青水一惊，连忙笑道：“算了吧算了吧，我这刚入三阶，怎么可能是大哥的对手。再说，我今天来……还……”

不等青水的难以启齿维系多久，宋瑜适时地笑了起来，道：“无妨，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来，有什么事？”

终于说到正题上，青水不可避免地更紧张了，磕磕巴巴才把想随他去京城的请求说了出来。

自始至终，宋瑜的神色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叫青水摸不准他的想法。青水自然知道，这个请求太过突兀，所以总该有理由，他又不愿意骗他，所以将上京城找太子救义父的想法一并说了出来。

听到这里，宋瑜的神色才稍稍有了变化，倒不是因为青水的盘算过于大胆，而是为他对自己毫无隐瞒而颇有感触，以至于连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青水十分诧异，他本以为俞大哥至少要考虑一下，毕竟求见太子不是小事。

正如义父所说，俞大哥作为皇四子，自幼不受圣上宠爱几乎满朝皆知，自己都不见得能被太子多看一眼，更何况还要带他去求情。这个请求，看起来只是举手之劳，其实要想操作，难度着实不小。

正因如此，青水才对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十分愕然，继而又十分感动。

宋瑜笑道：“我虽只是个无权无宠的皇子，平素也不受父皇和太子重视，说不上几句话。但青水为救义父这般心诚，叫我十分感动，虽然此案真相我不得而知，所以也不便为阎教头说话，但让你见太子一面细陈情由，倒也不是难事！”

听了这番话，青水不由得眼眶发红，想要致谢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只是支支吾吾。宋瑜见他如此，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又闲叙了一会儿话，青水这才告辞离开。

他前脚走，冠山后脚就进来了，脸色铁青，很不好看。

“怎么了？”宋瑜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却还是笑道。

“师兄，你为什么要答应这个陈青水！”

“我答应他什么了？”

“见太子啊！你不是打算要借太子的手，杀了阎木昔吗？怎么现在又同意带这个陈青水，向太子求情了？”

宋瑜的神情霎时冷了下来，不可琢磨道：“这两件事，有冲突吗？”

陆冠山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瑜冷道：“我所谓的借刀杀人，也只是把这件事告诉太子而已，至于他要不要杀，怎么杀，那是他的事，我也左右不了。既然只是告诉他，那么我说和别人说，有什么区别吗？”

陆冠山这才恍然大悟，想要说什么，眉头却又紧皱起来。

“师兄，冠山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向太子求救，这肯定不是陈青水自作主张，而是阎木昔自己的主意。他既然敢向太子求救，肯定是有几分把握的，既然这样，那师兄为什么又说，太子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出手，替咱们了结阎木昔呢？”

宋瑜一时无话，看着手中的茶杯发起呆来，神色又阴冷了几分。

好一会儿，他才道：“救人还是杀人，都只在太子的一念之间。毕竟阎木昔之于太子，是救命的恩人，也是知道秘密的仇人，报恩也好，灭口也好，都可能发生。我之所以赌太子会灭口，是因为我了解他，表面谦和内心狠辣，行事心思又十分缜密，决不允许任何风险存在。若非如此，当初明王势力背景那般强大，不照样在他手上败得一塌糊涂吗？”

听到明王，陆冠山登时神色一亮，从师兄的两句话里听出了太多的话外音，稍微一想便是全身发寒。

宋瑜继续道：“阎木昔未必没看出太子这点，只是现下他身陷囹圄，已经没了别的选择，只能冒险。”

陆冠山紧张道：“那他不会出卖我们吗？毕竟……师兄是幕后主使，万一他为了保命把咱们供出来呢？”

“放心，他不会！”

“为什么？”

宋瑜冷笑道：“阎木昔是禁军出身，想见太子岂会是难事！禁军在哪里？就在皇宫大内，随便找两个门生故旧，莫说太子，见圣上也不在话下。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舍近求远，让我带青水进京求见太子呢？”

陆冠山这才恍然道：“我明白了！阎木昔这么做，是在向师兄示好，表示他绝不敢出卖师兄。因为太子会不会灭他的口还是个问题，可一旦让师兄知道他派人向太子求救，怎能容他？”

宋瑜笑道：“阎木昔是聪明人，知道我虽杀不了他，却有一个六阶顶级的师父，要他性命易如反掌。他只是不知道，我绝不会把师父牵扯进来罢了！”

陆冠山又疑道：“可是师兄，阎木昔向你示好，你就答应吗？既然打定主意要了结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宋瑜笑得高深莫测起来：“我答应，不是为了阎木昔，而是为了……青水！”

“陈青水？”

“不错！”

“他？他怎么了？”

“我打算将他收为己用！”宋瑜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