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一处院落,正堂中,泾渭分明的两队人或坐或站。
江远行孟笙站在萧青云身后,周仵、王顺和一众南府捕快赞在更后面。
另一边,赵千户、魏千户战在胡同知身后,再往后是金陵卫的军士。
两队人中间,站着一人,这人生着一张长脸,此刻驴一样的长脸上已经冷汗淋淋。
这张脸让江远行想起了之前见过的太祖皇帝的画像。
坐在正中的胡钦情绪显然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这处庭院是什么时候买的,我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这是……前年公子让小人购置……”
“前年!我们胡家有这么大一处产业,我竟然不知道。这个家到底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
胡钦左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盖碗茶被拍得粉碎。
张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禀老爷,是公子不让我等告诉老爷……”
“老爷,老爷——你还知道我是老爷,那你说,这家里的主人是我还是你口中的公子?”
“当然是老爷。”
“怪不得平日里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还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想到竟然坏到了根里,都是你们这些劣奴纵容,少爷才会被惯坏!”
张管家哪敢还嘴:“是小的不对教坏了少爷,请老爷责罚。”
说完这句话,张管家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再不敢争辩一句。
先前众人离开南府,在张管家的带领下来到这处宅院,一路上胡钦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
这片房区域本不是权贵富户扎堆的高档住宅区,仅有几处零星的深宅大院。
众人随着张管家先是进了一处普通院落中,也只是寻常人家的两进小院,但是进了第二进之后,竟还有个不起眼的偏门,从偏门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一处富丽的五进的深宅大院出现在众人面前。
院中假山鱼池相依,回廊小径相绕,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极尽奢侈之能事,偏偏高墙四围,周围完全不可见。
江远行估计,这里已经深入民居内部,再加上高墙环绕,外面很难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处豪宅,实在是藏富的好去处。
而且一路行来,众人都发觉,这处宅院不只是藏富那么简单。
几间屋子中都隐隐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有调笑声有叹息声,更有低低的哭泣声,想起往日里这位胡大少强抢民女的事迹,这里或许就是他这几年的战斗成果……
众人一直跟着张管家来到最后一进院落,昨日的“刺杀”便是发生在此处。
还未查探案件,胡钦却忍不住审起了张管家。
这些家丑本不该在外人面前提起,但这一路越走胡钦越是触目惊心,本以为儿子只是平日娇惯了些,没想到已经骄奢到了这个地步,盛怒之下,已然失了分寸。
“胡同知,这些家事是否留待以后处理,今天先处理令公子被刺杀的事。”说着,萧青云笑着看了胡钦一眼,胡钦这才反应过来,知道对方是在提醒自己,感激地回了一眼。
胡钦清了清嗓子:“这些账留到以后再跟你算,你先说昨天本固被刺杀的经过。”
张管家这才抬起头道:“昨日小的正在公子房中议事,突然闯进了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不知是偷盗还是抢劫,两人发现屋中有人本想逃跑,但是公子认出了其中一人是北府的捕快,那人大概是因为身份暴露,想杀人灭口,公子便与他搏斗,不想那贼人功夫高强,公子失手被他刺死。”
作为金陵卫同知的公子,胡本固虽游手好闲,手上的功夫还是不弱的。
“因为公子之前与江捕头有过节,所以我猜测应该是江捕头派人行刺。”
说完张管家再次低下头,胡钦看向萧青云。
萧青云略微沉吟,道:“不对啊。”
胡钦道:“哪里不对?”
“首先,照张管家所说,方捕快闯入此房中是为抢劫或者行窃,是被认出身份之后才发生争斗,那就说不上在江捕头的授意下刻意行刺。”
“其次,方捕快身穿夜行衣却能被胡公子认出来,这说明胡公子之前与方捕快打过交道,如果说有过节的话,会不会是因为两人之前存在的过节?为何张管家一口咬定是江捕头的过节。这之前方捕快和胡公子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反倒觉得这很重要。”
“胡大人,你说呢?”
跪在地上的张管家已经抖成一团。
胡钦有力的大手在桌上一拍:“你聋了吗,萧总补的问题你倒是回答?”
张管家结结巴巴道:“之前公子曾下……下过一个委托,是方捕快接的任务,所以公子认得方捕快。”
“那方捕快和本固有没有过节?”
“有……不……没有。”
胡钦气得站了起来:“到底有还是没有!”
萧青云赶紧打圆场道:“胡同知,我看这位管家说话颠三倒四,大概太过紧张,不妨让他冷静一下,我们先听听方捕快的说法,如何?”
胡钦点头表示同意,此时看萧青云的脸色已是好看了许多。
江远行对于自己这个过去的徒弟当今的上司自然最了解不过,孟笙却是看得呆了,原来所谓的四面逢源是这个意思,开始两方还剑拔弩张,到了现在已然缓和不少,这样继续下去,化敌为友也不是不可能。
堂上一时静静地没有人动。
萧青云看向胡钦:“胡同知,方捕快人呢?”
胡钦没好气地叹了一声:“你以为人在我这?你去问你的好下属。”
孟笙这才如梦初醒:“我这就去带人。”
萧青云疑惑道:“方捕快在孟捕头这里?”
江远行和萧青云一般疑惑,本以为方直人在胡钦手里,没想到却在孟笙手里。
孟笙一番解释江远行才算明白。
原来昨晚方直“刺杀”胡本固后,今天一早便自己到孟笙处主动投案,之后胡钦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便带着人来上门要人。
胡钦却没想到孟笙称案件该由南府负责,死不放人,两相对峙下,胡钦便在属下撺掇中先去找江远行。
南府并非江远行的主场,只要江远行人来了,胡钦盘算着,即使用强也要把人带走,没想到孟笙如此强硬,为了江远行几乎与胡钦拔刀相向。
听完之后,江远行越发确定,方直看似鲁莽,实则大智若愚,此番选择实在明智。
如果方直直接回北府,胡钦找上门来说江远行指使属下行凶报复,江远行难免有口难辩,想要查出真相也就难上加难,现在有南府做评判,也就撇开了这次行动与江远行的关系。
孟笙做事鲁直,且和江远行一向交情不错,在南府方直自然不会受苦,且牵扯到两府,难保上面的萧青云不会出头,有这位手腕高明的上司出手,事情也就会简单得多。
同时江远行也松了口气,之前还担心方直会受苦。
跪在地上的张管家突然开口:“那人穷凶极恶,满口谎言,老爷还是不要见了。”
萧青云道:“再凶的人难道还能当着这么多人杀人逞凶不成,还是张管家怕方捕快说出什么?孟捕头,你去提人吧。”
对此胡钦并无异议。
不多时,方直被带来,张管家站到了一边。
看到杀子之人,胡钦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萧青云道:“胡同知稍安勿躁,如果方捕快真的行凶杀人必然任你发落。”
“方捕快,我问你,你昨日可有前来此处刺杀胡同知的儿子胡本固。”
“有。”方直回答得毫不迟疑。
四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