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中真有什么关键节点可以改变一生的机遇的话，对于飞鸿来说，至少有两次，遇见人贩子是第一次，那一晚，则是第二次。

飞鸿被两个婆子摆弄着施了粉黛，涂了胭脂，被两个婆子拖到人前，如同木偶。

飞鸿看到满屋子奇怪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纯粹的肉欲，有赤裸裸的猎奇，也有一些怜悯与羞涩，但是毫无例外，在这些情绪背后都有颤抖的兴奋。

飞鸿机械的扭动着腰肢，往日的柔软与灵活像是被从身体里抽走，没舞出几步，上身的绸带就滑下，漏出胸前的春光，飞鸿慌忙提起垂落的绸缎，身后的却露出了空隙，慌忙地提身后的绸缎，腿上的绸缎滑下……

没多久，全身再无遮身之物，飞鸿伏在地上，抓起地上的绸缎盖住尽可能多的身躯，四周传来肆无忌惮的笑。

“真是毫无廉耻，这个样子还想做花魁。”

“我还翻过她的牌子，啧啧，本来还是个不错的姑娘，啧啧……”

“跳得不错，大爷喜欢……”

“大爷赏你多买两块绸缎……不能太宽啊，哈哈哈。”

人群被扭曲的兴奋充斥，大把的银子丢了出来，锦姨乐得合不拢嘴，忙着去捡地上的银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盘馒头，冒着热气的白花花的满头摆在摆在了飞鸿面前。

抬起头，飞鸿看见锦姨毫无表情的脸：“如果以后还想吃到馒头，就站起来跳下去。”

飞鸿的瞳孔瞬间放大，冷汗涔涔冒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浮上心头，饥饿……饥饿……我不想要饥饿，我要吃馒头，对，我必须吃到馒头。

飞鸿含着泪把面前的三个馒头吃光，就像第一次吃到馒头那样美味。

跳舞就有馒头吃，不跳就没有馒头吃，锦姨说过无数次的话震动着飞鸿的神经。

飞鸿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她飘到屋子的上方，坐在横梁上，看着台上一团伏在地上白花花的肉站了起来，不挂一丝。

白花花的肉舞动起来，那是最精妙的惊鸿舞。

如同唐玄宗吹玉笛，梅妃舞无双。

如同鸿雁展翅，有凤来仪。

人群静了下来，他们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没有灵魂的女子，眼中的欲望寸寸碎裂，他们在那没有任何遮拦的肉体上，看到了最单纯的美。

没人注意到那两条绸带是如何攀上女子的腰肢，起初是腿，然后是腹，接着是胸，鲜红的绸缎缠满了飞鸿身上的每一寸，绸缎的两端从飞鸿手中飘出，如同手臂的自然延伸。

飞鸿看着下方身躯的舞动，静静地飘了回去，眉目再次流动，腰肢愈发柔软。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所有人看得如痴如醉。

舞毕，惊鸿微微一福退下台区，每个客人都疯了一般地鼓掌叫好，摘下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掏尽身上最后一个铜板，。

一舞成名。

自那以后，飞鸿日日起舞，锦绣楼天天高朋满座，锦姨乐得歪了鼻子。

可惜锦姨不懂一个道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再美的姑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没了风韵。

求而不得才费思量，说见就见的又怎能是花魁？

不出几个月，恩客们对飞鸿的舞便再提不起兴趣。

任何惊艳见得多了，也终成了平常。

楼里的生意最终还是越来越差，曲终人散那一天，锦姨给了飞鸿自由，这些年来飞鸿已经帮她赚了太多的银子，锦姨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善良。

飞鸿舞得越来越精妙，话也越来越少，这些锦姨都看在眼里，心里未曾不叹息……

临了，锦姨想嘱咐飞鸿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该掏心掏肺地道歉？还是说说自己的无奈？

看着木木的飞鸿，锦姨最终没能说出一句，留下了两锭银子，转身离去。

那之后，飞鸿去过很多地方，在很多地方跳过舞，上至庙堂之上，下至江湖之远，于飞鸿而言，自己只会跳舞，只能跳舞。

跳舞就有馒头吃，不跳舞就没有馒头吃。

而飞鸿人生中的第三次机遇，也是一次跳舞。

说到这里，飞鸿微微一笑，从丁灵头上轻轻摘下一朵刚刚落上去的樱花，躺在樱花满布的草地上，眼中满是温柔。

此时，同样眼中温柔如水的还有白虹。

白虹看着手中的樱花：“江兄可知我为何后来改做这个名字。”

“白兄请说。”

“因为我爱的那个女人，名字里也有个鸿字。”

白虹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阳春三月，自己靠在小店门口吃酒。

店前的樱花树下聚了一群人，不知在看什么，白虹正好无聊，便拨开人群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一眼，白虹便再也移不开眼球，手中的酒壶掉在地上，也毫不知晓。

世上真会有这样美的人吗？

飞舞的樱花下，那个女子身上的绸缎比樱花还灿烂，眼若秋水，眉目含黛，举手投足浑然天成，飘飘不似凡间人，似不食烟火的仙子。

舞毕，女子面前的瓷碗很快就被铜钱占满。

女子身无寸缕，唯有两端锦缎缠身，正是飞鸿。

人群散去，飞鸿拾捡着地上的铜钱，却看到一个呆愣愣的身影纹丝不动。

大概是哪个垂涎自己姿色的浪子，飞鸿并未抬头，只专心捡着铜钱。

一阵料峭的春风吹过，风钻进锦缎中间的缝隙，飞鸿打了个寒碜，一件宽大的袍子罩在自己身上，顿时身上泛起一阵暖意。

那人蹲在地上捡起一枚枚铜钱放到碗里，飞鸿看去，那张挂满胡子的脸上透出微微的红意，不禁扑哧一笑。

再看，那张脸却更红了。

第二天，飞鸿在同一棵树下起舞，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张虽刻着风霜却依旧不失俊秀的脸。

飞鸿感受到那脸上射过来的目光中火辣辣的暖意，跳到一半，那张脸才和昨天胡子拉碴的脸合二为一。

几乎要笑出来，绸带也差点脱落。

本来，自那一晚开始，飞鸿每一次跳舞都会神游天外，仿佛有另外一个自己远远地看着自己跳舞，而那身体只是跟着本能舞动，不会有一丝意外，不会出一点差错。

而这一次，飞鸿感觉自己的灵魂被那道目光牢牢地钉在身体里，再飞不出分毫。

期间几次绸带险些落下，多少露出了一些春光，引得周围看客频频惊呼，却终究被飞鸿稳住，而那两道目光却牢牢地抓住飞鸿的魂，纹丝不动。

之后的每一次跳舞，那个人都会出现，站在最前排，把自己的灵魂牢牢箍住。

飞鸿突然觉得，原来跳舞也没什么不好，馒头有馒头的好，跳舞也有跳舞的开心。

两个月后，已是炎炎夏日，飞鸿又回到了那颗樱花树下。

早已过了花期，只剩满树翠绿的叶子，太阳把大团的影子打在树后，飞鸿站在树前盯着炎炎日光翩然起舞。

这个天气，没有人出来观看，偶有几个人也是躲在当初白虹喝酒的小店里远远望着，没人知道为什么飞鸿要在这时跳舞。

但是树下依然有一人站在那里观看。

一舞过后，无论是跳舞的飞鸿还是看舞的白虹，全都已是汗涔涔的。

“喂！”白虹听到悦耳的声音从女子口中发出，以前只见女子跳舞，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子开口，宛若天音，白虹的脸又红了。

迷茫地看看左右，发现并没有其他的人。

“在说你，傻子，你过来。”

傻子白虹迷茫地走近两步，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白看了这么久，都没有扔下一枚铜币。”

白虹慌忙地翻着身上的口袋，却忘了，出门并没有带钱。

飞虹的脸也腾地红了起来：“傻子，不用找了。”

对面的傻子停止翻身上的衣服，看到对面的女子涨红了脸。

飞虹第一次觉得脸上发烫，不对，第一次在人前穿着绸缎跳舞也烫过，但是那时心里很沉很难受，这次脸上烫得不行，心里却很轻很悦动。

飞虹觉得自己的灵魂又飞出去了，不然那个细若蚊呐的声音是谁发出的。

“你愿意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