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纪烟雨早就隐隐有预感,但当男人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心头大震。
魏延黑漆漆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女孩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这虽然是圣上之意,但我考虑再三,还是要亲口问问你的意思。”
纪烟雨只觉得口里发干。
魏延几次回护,她都记在心头,更别说他还救过纪江澄的性命,同时也是长生的父亲。
魏延的心意,她早就若有若无地觉察到了。
但感情无法强求。
魏延于她,是可以信赖的朋友,甚至是可以依赖的哥哥,也许没有裴元启的话,他们两人有可能水到渠成,或许成为一对举案齐眉人人艳羡的夫妻。
选择魏延合乎纪长卿的心意,侯府的利益,自己可以一世无忧,在魏延身侧安详尊荣到老。
而选择了裴元启则意味着选择了未知的命运,意味着违逆圣意,意味着可能和青儿最终走向对立,甚至意味着可能最终不会有好的结果。
但遗憾的是,她心里最柔软那处早就给了裴元启,那人的一颦一笑早已深入骨髓,再也无法抹去。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的心底再也无法盛下别人,纵然千难万险,她愿意一试。
而眼前这个人的真心,她不得不辜负!
纪烟雨拧紧了手里的丝帕,默默地垂下了头。
魏延心里一片焦灼,见纪烟雨低头,但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羞涩之意,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眼里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纪烟雨再抬头时,眼神已转坚定,身子也不由得坐得直了些。
“魏表哥,你的一片心意,烟雨永远铭记于心,此生不会忘怀,烟雨……永远把你当成最值得信赖的哥哥。”
魏延抿紧了下唇,下颌角都绷紧了,男人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他周围的气息都在一瞬间冷凝。
魏延出身显赫又少年身居高位,举手投足向来从容有度,行事从来沉着冷静。
纪烟雨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混杂着失望和哀伤,还有一丝微微的迷茫和脆弱。
女孩动了动嘴唇,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她已经深深伤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
屋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屋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纪烟雨还是站了起来。
“表哥……我……”
魏延一抬手,止住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烟雨,我都明白。”
男人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出来,但没有成功,“是我唐突了。”
看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纪烟雨心有不忍,不由得低下了头,“是我……不好……”
魏延扭过了脸,缓缓摇了摇头,眼中落寞,“表妹不要如此说,你是好女孩儿,特别特别好……只是延……没有这个福气。”
男人下意识地端起青瓷杯,将剩下的冰茶一饮而尽,才回过头看着纪烟雨,苦笑道:
“你既然把我当大哥……我总不能对不起这份信任。”
纪烟雨惊异地抬头,就听魏延斩钉截铁道,“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圣上面前自有我去转圜,待事情了结,我自会告诉姑姑和姑父,一切表妹都不用担心。”
猛然听他如此说,纪烟雨简直不敢置信,她心头震动,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对他无情,但他对她有义。
这些天的不得已,小心翼翼和压抑几乎都在瞬间崩塌。
女孩的眼中一下子朦胧起来,“表哥……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魏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似乎想抹去女孩面颊上的泪痕,但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你选了他,你们就在一处好好的,如若不然……”
提起裴元启,魏延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煞气,“要让我知道他选了寿昌伯府负了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纪烟雨闻言摇了摇头,抹去眼角泪珠,斩钉截铁额道,“他不会!”
玫瑰色的脸庞上是全然的信任。
魏延一怔,黑漆漆的眸中方慢慢收敛了方才那种复杂的情绪。
落花流水,镜中日月。
终是自己强求了……
男人的眼眸又仔细地描绘了一遍纪烟雨的眉眼,方向门口迈出一步。
口中干涩已极,实在无法从容道出场面话,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话说魏延刚挪动脚步,就觉得心跳如鼓,下腹内一股热气蒸腾上来!
他不由得一手抚胸,“呀”了一声。
纪烟雨见他面色古怪,忙跟了上来。
“表哥,你怎么了?”
但见魏延面色越来越红,呼吸也急促起来,纪烟雨以为他受此打击,犯了什么疾病,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袖子,“表哥,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哪知魏延一甩长袖,一下子将她甩开,力道之大,差点儿将她推倒在地。
纪烟雨扶了身旁的太师椅,方才勉强站稳。
她一愣神的功夫,就见魏延勉强笑了笑。
“我……没事,烟雨,你帮我去找下长生,我想带他回去。”
纪烟雨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见魏延挥了挥衣袖,干涩道,“快去吧,我等着你。”
这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啊……魏延是怎么了?
但任凭女孩再怎么心下狐疑,魏延既然如此说,她亦不好多问,只好推门走了出去。
魏延见她走远,忙回身摸到案前,揭开茶壶盖低头一闻,脸上忽变了神色。
“小姑姑……你………”
此时男人额头上已布满汗水,连鬓角都湿透了,他咬了咬牙,挥手将茶壶茶杯拂在地上。
“啪”的一声,青瓷化为一堆碎片。
魏延只觉得下腹那股火已经冲到心头,连意识都恍惚起来,眼前只有纪烟雨似颦似笑的倩影。
他喘着粗气,勉强俯身捡起一片瓷片,撸起袖子,一咬牙,就在胳膊上划出来一道血痕!
他疼得呲牙,瞬时恢复了点清明,更不敢在此地久留,将瓷片抓在手中就推门走了出去。
方才还站满了人的主院不知何时已经空荡荡的。
“来人!”
他高喊一声。
空有回音层层叠叠传来,却没一个人回话。
魏延忍痛又划了自己一道,才挣扎着踉跄摸到院门。
一推之下,竟然没有推开!
魏延心头大惊。
他原以为魏卿卿做了侯府当家主母,已经改了任意施为的脾气,哪想到自己这个小姑姑竟然依旧这般大胆!
光天化日就敢给自己和纪烟雨下药!
要是出什么事,他哪有脸再面对纪烟雨还有长生!
魏延在心头匆匆过了一遍,好在那冰茶全教他一个人喝了,要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拍打几下院门,一如他所料,外面毫无动静。
想要翻墙,不过眼下的他走路都困难,他踉跄喘息着回过头,握紧了拳头。
却在门下台阶处,发现了纪烟雨方才握在手里的丝帕!
魏延心里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