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打开信纸,信上只七个字“吾已取中县前十。”
就这七个字,她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才撂下信纸,眼神定定地看着前面儿,眼皮一眨也不眨。
绿袖瞧着她这个样儿便急了,一面嘴里问着:“这究竟是怎么了?才看了封信儿就这么个样子!”一面去看桌上的信纸,她近来功课日进,这几个字竟是都识得,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甚么是县前十?是谁取中了?”绿袖瞧了这信,便发急道。可宁砚泠也不回答她,呆呆的好似迷了心窍一般。
绿袖只认定了是这信给闹的,抓起那信纸又反面正面来回颠了好几个过子,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恨不能撕了这信。
她正着急呢,突然听到了吃吃的笑声。绿袖抬头看去,宁砚泠竟露出了笑容,还笑出了声!
“姐姐!姐姐!”绿袖一叠事儿地唤道。她是真的怕了,怕宁砚泠这一怔一喜的,给闹出一个好歹来。
宁砚泠好容易止住了笑,回脸儿对绿袖道:“我没事儿。”那笑意却仍在脸上挂着,宛如早春咋暖还寒时的积雪,过了许久仍不消弭。
绿袖因问道:“姐姐这到底为了何事?”
宁砚泠拣起那张信纸,笑道:“我弟弟阿瑶,回乡参加县试,如今取中了县前十。我一时高兴太过,叫你担心了。”
“县前十?”绿袖不过识了些字,于选士抡才上还是不甚了解,她听得“县试”二字,便猜测是宁思瑶去考科举了。
只是这秀才、举人、进士老爷都有听说,但这县前十是个什么意思?竟使得宁砚泠高兴成这个样子?
宁砚泠见她满面犹疑,少不得一一解释了。
绿袖这才知道,原这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过了县试、府试、院士,那就是秀才了。待到秋闱,秀才可以下场一试。倘若过了乡试、会试和殿试,那就是考取了功名了。
宁砚泠又道:“县试里的第一名是为县案首。县案首有特权,不必再参加‘童子试’的余下两场,府试和院试,直接进学,便是秀才了。若是考取前十名,那就是县前十。”
宁砚泠叹道:“县前十虽然不及县案首荣耀,却也是极难得的。阿瑶这才第一次下场,就有这样的成绩,可见功夫在平时了。”
“小公子固然聪明灵秀,也多亏了姐姐给找的好老师。”绿袖抿嘴笑道,其他人再厉害又如何?她心中只姐姐一个。
宁砚泠一时挂念宁思瑶,可巧小张儿又托人送过来消息,只说宁思瑶今日已经回京了。
这下,宁砚泠更坐不住了,恨不能亲自出宫,家去瞧瞧。绿袖瞧她一会儿坐下,一会儿按捺不住又站起来,哪里还有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德嫔娘娘的半分影子?心里只好笑,姐姐最看重的,果然是还是家里人。
绿袖如此这般想着,心里不禁酸楚起来。她与小张儿两人,自小便叫亲生父母卖给了内侍省,到了这不得见人的去处!
如今在宫里浮浮沉沉多年,也算熬出头,挣出个人样儿来了。可是这家人……竟是不知道在何方也寻不着了。
也罢了,绿袖在心里微叹一声,为了淘蹬几两银子就卖儿卖女的家人不见也罢!更何况她如今跟着宁砚泠,宁砚泠也把她当妹妹待。她心里不知道多知足,情愿这样过一世罢!
这段心事绿袖压根儿没摆在脸上,也就从此揭过不提。
得了这样的消息,宁砚泠余下的一天,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东配殿里其他的少使并林嬷嬷、吴可信都不知道此事,只在心里暗自奇怪:陛下这都一个多月没来过了,这位主儿非但不发愁,怎么反倒益发高兴起来了?
众人不知宁砚泠家中这桩喜事,纵使百般猜测,不过都付流水。
可宁砚泠心里除了寻常的高兴之外。不知为什么,竟有些隐隐的担忧,仿佛浪潮下的暗涌。现下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些什么。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次日上午,宁砚泠从两宫请安回来,用过早膳,她想着既不能出宫,那给家里去封信也是好的。
绿袖早在一旁磨了满满一池子墨,她选了一支狼毫笔,蘸满这浓墨,正待意气风发地写封家书贺一贺瑶弟取中县前十。
更待勉励他几句,在接下来的两场中再接再厉。
谁知小春子不等人通报,竟三两步蹿进了宁砚泠的房间,反手关上门,急急忙忙跑到宁砚泠面前,也来不及跪下行礼,只结结巴巴道:
“娘娘!娘娘!今儿陛下上朝,收了有好五六十份上疏,里面有一大半都是冲着宁阁老去的!”
宁砚泠刚提起笔,“啪嗒”一滴浓墨滴在雪浪纸上,洇成一潭黑水,倒映出二人面目,一片模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参的是什么?”宁砚泠疾忙问道,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谱,这不过是想再印证一下。
“小奴听说是小公子去参加县试得了县前十,都察院自左右副都御史自下,少说有二三十人上疏,参的是南直隶学政徇私枉法,弄权舞弊!稍带的宁阁老管束家人无方!”难为小春子一口气说了下来,连个隔楞都没有打。
他拉了宁砚泠的袖子,道:“小公子去考学这等大事,娘娘怎么没跟陛下说呢!”
绿袖看了不满,上去推开了他的手,道:“小公子不过是去考‘童子试’,这也算大事?考上了也不过是秀才!况且这才是第一场!”
小春子听了一愣,宁砚泠却点了点头,道:“绿袖说得有道理,朝中大臣,谁家没有个考学的孩子?独独我父被参,其中定有古怪。”
看她语气平和,神情自若,小春子想起在长乐宫书房,楚皇对着那一大堆奏折竟是拍了桌子,不由得在心里暗叹,怪道陛下让自己赶快来找德嫔,娘娘这是功夫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