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哪里知道小春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这般冷静只因她自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朝堂上那一套楚皇自上而下地看,和宁砚泠跟着父亲从下往上地看完全不一样。
比如这次都察院御史的集体上疏,主要矛头显然不是冲着宁修远去的。参了宁修远只是误中副车,或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别看宁修远现在是入了阁,可是一个多月前他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都察院左都御史是什么?那是都察院的最高统领,天下言官之首,若是闹到自己人也要反水,那这官做得也没有意思了。
所以,现在着急恼怒都是没有用的,只要揪出这一出“集体上疏”的幕后黑手,敲打他一番,父亲自然能安然脱身。
而楚皇虽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小春子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早就出卖他了。宁砚泠都能想象出来,楚皇在长乐宫怕是都拍了桌子了,要不然小春子也不会这么着急。
楚皇是天下之主,虽说是掌管天下之事,但其实内阁上个月才归政。
更何况先前那九年,朝政自有陈俣复把持,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在他致仕前那半年,才放了一些折子送到楚皇面前,其中就有宁砚泠见过的群臣弹劾宁修远的,还有兵部密奏,弹劾祁家的。
然而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可以说大部分狂风骤雨都是内阁挡下的,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是陈俣复一人替楚皇遮风挡雨近十年。
所以楚皇明面上虽然一点不露,但是私下却和韩也浩说过:“陈阁老担任内阁首辅多年,他的功过朕自有论断,倘若底下再有折子参他或他的家人,你们也不必看,直接送进宫来。”
韩也浩起初也摸不准楚皇这是什么意思,也试探着送了几封参陈俣复的折子上去竟是石沉大海,楚皇竟是一概留中不发!他本就是陈俣复的人,这下便放心了。楚皇感念陈俣复多年来遮风挡雨之功,便想赐他安稳的晚年为报。
可惜,这次的人不知是什么来路,竟引得都察院自左右副都御史自下的二三十个御史集体上疏。宁砚泠细细思忖,想要找出对方的纰漏,从而理出个头绪。
所以,她宽慰了小春子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宁砚泠需要安安静静地将这整件事情从头捋一遍。
明面儿上看这次的弹劾是冲着南直隶学政而去的,御史们弹劾他徇私枉法,弄权舞弊。同时捎带上了宁修远,弹劾他没有管束好家人。而这次弹劾针对的就是宁思瑶考取了县前十一事。
徇私枉法,弄权舞弊不过是换了个说法。所谓御史,不过是将一些尖酸刻薄的话语改头换面,故弄玄虚一番后表达出来。其实他们弹劾的内容,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南直隶学政在县试成绩上作假!与阿瑶勾结在一起,给了他一个虚假的成绩,好叫他取得了县前十。
而父亲知道这整件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没有管束好家人!”这么看来今天的上疏不过是试试水的深浅,明天恐怕就要参父亲和学政勾结在一起,祸害举士抡才的大事!
一石二鸟!父亲和南直隶学政倘若到了台,谁才是最大的获益者?
宁砚泠想着想着便闭上眼睛,有时候表象太复杂,反而会掩盖住背后的真相。绿袖在一旁适时地点上了凝神香,这香气让人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更有利于思考问题,是宁砚泠平时点得最多的香。
凝神香的香气很快充满了整间房间,绿袖开始替宁砚泠整理书桌。她拿起那张被墨汁沾染了的雪浪纸,轻声问宁砚泠道:“姐姐还写信么?这纸都弄脏了。”
信?是了,宁砚泠睁开眼睛,道:“不写了,正是这写信闹的呢!”
那信仿佛是黑暗中擦燃的灯火,霎那间照亮了这团迷雾。
自己写信给顾子白,让他将阿瑶收在门下,提点一二。
顾子白写信给自己,提点一二可以,收在门下不行。
阿瑶两次写信给自己,第一次告诉自己顾子白不肯收他为徒,第二次便是报这县前十的喜事。
随后,不到一天,御史们就纷纷上疏,参南直隶学政和父亲!
阿瑶参加考试,履历上只开本身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并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情况。若非他自己说出来,但看履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宁阁老的侄子。
更何况御史远在京都,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应天府的县试成绩?又怎么会知道阿瑶和父亲的关系?更不会想到参南直隶学政一本!
所以,这件事看着是冲着南直隶学政去的,不过是捎带上父亲罢了。
其实呢?恐怕就是冲父亲去的!不过拿南直隶学政做个幌子,搂草打兔子。
幕后的主使者,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和顾子白还有阿瑶的通信,才会这么快收到消息。前一天那边将将儿出了成绩,后一天这里就上了几十封弹章!
而唯一能看到信的人,便在……长门!长门里定有幕后主使者的耳目!
至于能发动左右副都御史以下的二三十个御史集体上疏的人,那必然是都察院左右御史!
迷雾散开,事情似乎渐次明朗起来长门令或是捉笔吏将自己和顾先生还有瑶弟之间往来的信件,透漏给了现任都察院的左右御史,左右御史再授意底下的御史上疏弹劾。
一阵凉意直透脑门儿,房间里的炭炉烧着,凝神香点着。可是宁砚泠现在手脚冰冷,心神大乱。
她太大意了!竟叫人给算计了去!
长门令虽说是与宫外通信的,可是到底还是归内廷所管。
内廷的事,若非楚皇吩咐,便是太后吩咐。而楚皇断然不会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那便只能是李太后!
回想起上次挫败了李公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竟忘了李公公那阴恻恻的神情,曾对自己道:
“太后娘娘捧得起你,自然也踩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