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也好,香军也罢,都不过是平民百姓往头上多系一抹红巾罢了,若人人都能做到忠义二字,几千年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王朝更迭。
红巾军颍州起义之初,尚有专人负责记录钱粮户簿等琐碎事项,可随着战事越打越乱,能将自己的项上人头保住不丢已经是天大的本事,又有谁会关注他人的生死,记录他人的命运呢?
在烽烟遍地的中原大地上,且不说大部分百姓仍旧怀着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刍荛心理,即使是明教骨干之中,像韩咬儿这样以“贱民”之姿怀忧国之心的大义之辈也是极少。
当今世道,冤死枉死的孤魂野鬼遍地都是,可真正能为江山社稷舍弃自身安危而抛洒出的鲜血实在烧的可怜。正因为这样,韩咬儿才动了“轻生”的念头:能以我之发肤血汗激起大家的血性,也不枉此生了。
红巾军百户听了韩咬儿之语,面色变得支吾难堪起来,目光游离之下终究是下定决心吐出了一句狠心话语:“韩大哥,兄弟我虽然也想陪你做此壮举,但无奈家中尚有妻儿老母,我这条卑微的贱命还得留着,对不住了!”说罢,一把扯下了头上红巾,踩着从元军将官脚上扒下的皂靴“橐橐橐”地快步走远了。
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放在往常,韩咬儿一定怒吼着举起板斧要了他的脑袋。可在此刻,手下的弟兄无论是叛教还是做逃兵,他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一名少年如箭簇般飞快跑来,见到韩咬儿后,才止住脚步,大口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接下气地道:“韩,韩大哥。”
韩咬儿向来不愿以千户等军职自称,麾下兄弟皆如此称他。这名毛躁的少年无名无姓,加入红巾军前是个小乞丐,参军时因为他的一副皮包骨头过于瘦弱不堪,所以负责募兵的百户大都不愿意接纳他。
赶巧韩咬儿路过,见这个少年有些眼缘,便收到了手底下做他唯一的一名亲兵,并为他起了个名字:韩二。解释起来浅显易懂,“我韩咬儿是家中独子,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兄弟,你叫韩二就是。”
“别着急,慢慢说。”韩咬儿毕竟是跟随韩山童和刘福通多年的明教元老,经历的大事多不胜数,心中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得住气。
韩二咽了口唾沫,两道细瘦的眉毛往上一吊,瞪大了眼睛瓮声瓮气地道:“韩大哥,谢五那王八蛋带着不少人都跑了!”
韩咬儿挑了挑眉毛,冷静地问道:“走了多少?”
“起码五百人!”韩二举起手掌,将五根细长的手指尽数摆出,一边惊怒道:“眼看着元廷大军压境,这帮王八蛋居然吓破了胆,真是一群狗娘养的白眼狼!”
韩咬儿被他夸张的表情和言辞逗得一笑,挪揄道:“他们可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说‘狗娘’,你岂不是将我也骂了进去?”
韩二听后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愠怒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带着兄弟们去将他们都给剁碎了喂狗!”
韩咬儿已经看破生死,摆出了云淡风轻的样子淡然一笑,“不必去追了,是我叫他们走的。”
“什么!?”韩二摸着脑袋疑惑起来,想了片刻后一拍大腿,惊喜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哥你安排他们去做什么埋伏了!是不是?”
韩咬儿看着他兴高采烈充满活力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爱护之心一起,将计就计道:“是啊,元军众多,我们若不用点计策可是很难抵挡的。你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我有些事要你替我去办。”
“什么事能有抵挡元军重要?”韩二疑惑地问。
韩咬儿想以送信为名,骗他离开自己保住一条性命,心中盘算了一番,想到了一处河南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出言道:“我有要紧事要秘密呈报给圣女,别人我都信不过,所以你得替我跑一趟。”
之所以挑选刘玥儿所在的徐州城,而不是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一是因为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如今也深陷地方官军的围攻当中,韩二若去难保不再次陷入险境。二是因为圣女是心慈面善之人,徐州的局势也稍好一些,若在信中拖她照看韩二,则韩二能更安全些。
韩二一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哥你放心,除非我丢了这条命,否则一定将信送到圣女手里!”
韩咬儿这才放下心来,立刻转身回到住处写了封遗书,嘱托刘玥儿分心照看一下年纪尚浅的韩二等事,将信封好以后交给了韩二。
韩二第一次受韩咬儿托付此等大事,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将信揣进里怀,抱拳道:“大哥放心,我择匹快马赶去,争取在你与元兵大战之前赶回帮忙。”
韩咬儿如释重负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韩二见他笑得有些异样,可也没有多想,飞快地回住处收拾了一番便快马赶赴徐州。
韩咬儿一直等到酉时初,估摸着韩二已经走远,才将上蔡剩余的军卒叫到一处,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
韩咬儿因为深受韩山童的影响,秉承着明教上下一心的思想,即使身负义军千户军职,可手底下的百户也就提拔了两人,从不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两名百户一人在已往战斗中不幸战死,另一人便是带着五六百人逃离出上蔡的谢五。手下真正的亲随兼卫兵更是只有韩二一人,以至于此时站在石块垒成的粗制点将台上,看着下方的军卒人人眼熟,可真正知道姓名并且熟悉的却寥寥无几。
目光四下梭巡之后,韩咬儿大致掌握了台下的军卒人数——不到一千五百人。莫说是元廷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就算是十万头绑好了待其宰割的猪羊牛马,以这点可怜的人手恐怕都杀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