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这几日,都没有做梦。
这让庄赦感到很是异常,以往时不时就能做一个的,明显看起来好像和龙子有关的梦,这些梦似乎都能带来许多启示,然而这无梦的几日,显然是异常的。
今天,又起了夜雾,而云陟明仍在睡着,她已经睡了四五天了,仍然没有半点醒过来的迹象。而庄赦看着屋外的夜雾,隐约间有一种感觉。
这夜雾似乎在召唤着他。
雾中隐约间传来一种乐声,不断重复着的编钟声音,组成了一个最基础的旋律,而这旋律之上,是两声一组的小鼓声,每隔三四秒就会响起一次。这声音非常微弱,似乎是极远的人在轻声演奏一般。
他思考起来,这夜雾出现的时候,林中会有林魑巡弋,而这林魑和夜雾,都是在掩盖着什么?原山距离海边算是比较远的,周围也没有大湖,哪来的水汽生出夜雾?
难道是龙子的神力?
想到这,庄赦皱起眉头,如果真的是龙子的神力让这夜雾出现的话,那毫无疑问是龙子在用夜雾这种东西掩盖着什么。那么问题就是这里的龙子,究竟是霭蕈还是狙。他前几天前往了树边,并没有找到狙的踪迹。然而,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微乎其微,但是切实存在的可能。
狙只有在这雾中才会真正现出真身。
他想到这种可能性,思索了一下,想到自己有着深潜的能力,就算遇险,被林魑袭击,也有反抗的能力,于是便直接推门而出。照着记忆的路径,朝着远处,朝着那个山中的盆地走去。
林间的雾很重,重得仿佛将他浸泡在水中一般。这雾中的水汽仿佛压服了林间的一切不洁,让森林之中充盈着一种潮湿却又格外洁净的感觉。
但是他走了许久,便嗅到了那种熟悉的腐臭。
那种只属于林魑的腐臭。
他嗅到这种气味的一瞬间,开始朝周围环视起来,果然发现了一个就在自己左侧六丈左右,正在朝着山顶缓缓迈着它长而干瘪的腿朝山上行进的林魑。
而当他看到一个之后,周围的林魑仿佛从地里长出来了一般,纷纷出现在他的周围。
每一个长相都十分相似,但是却都而有不同,彼此之间的距离也都是约六丈。它们和庄赦一样,朝着那盆地,缓缓地攀登着,而它们身上挂着的一串串风铃,也仿佛是被某种魔力控制着一般,缓缓作响。这铃声,伴着鼓声和钟声仿佛笼罩了整座原山一般。
而这乐声之中,则隐约间流淌着一个声音。
一个哼唱声。
比人声更为低沉沙哑,但这哼唱,却仿佛给了充作背景的铃声、鼓声、钟声以灵魂。似乎一切声音,都是这旋律的伴奏。
庄赦的身体愈发疲惫起来,而随着距离山顶越来越近,林魑间的距离也都越来越近,间隔已然变成了三丈左右。
疲惫和对于周围的恐惧,让庄赦的神经愈发紧绷起来,他拿捏着自己的吸气和吐气,而不知何时,他居然发现自己也在无意识地哼唱着那个主宰着乐声的调调。
他看着地面,看着那因浓雾而什么也看不清的地面,他此刻已然失去了周围的视野,仅仅凭脚下的高低差,感受着山顶的所在。而他哼唱着歌曲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轻了。
他的脚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不停地朝山上迈去,而他的身体也是一样,他感受不到那种仿佛把他向后拉的牵引力,反而如同在水中游泳一般,没有丝毫限制。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而口中哼着的调调也变得不再舒缓,而是壮烈激昂起来,终于,某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脚下,就是山顶,他的面前,应该就是前几日来过的盆地。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清。
盆地的浓雾显然比林中的更为密集,山顶一带有一道隐约之间能够看见的分界线,森林这边是灰白,而盆地那边,则是一片牛奶、浆糊般浓稠的白色,让庄赦甚至怀疑这盆地是不是一个装了些什么东西的大碗。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朝前迈了一步。
朝前迈了那一步之后,他脑袋中忽地响起雷鸣般的巨响,让他头痛欲裂,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颤抖着。不仅仅是头,还有身体。他的血管和经络之间,仿佛流窜着什么细小的东西,在不断地啃噬着他的身躯,让他肉身之上的疼痛如千万只虫蚁一同蚕食一般。
他从山头滚落了下去,但是滚落留下的伤口的疼痛,不及那血液中流淌的剧痛的万分之一。他不知何时滚到了盆地之中,而整个人就蜷缩在荒芜的黄色草地上,没有任何动作或是什么东西能够缓和他此刻的痛苦,就像是无数小针在血管中流窜一般的痛苦。
他拔起地上的草,连着泥土塞进了嘴里,用力地咬着,似乎这能缓和些许的疼痛。
但是不行。
除了嘴里被那草叶里的不知什么东西麻痹了以外,他身上的疼痛没有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缓解。他艰难地朝前蠕动着,他想要至少爬到那棵树也就是整个盆地的中央,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相信着,那里一定有着什么,一定有着什么能够缓解他痛苦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被不知是谁拎了起来,架住了臂膀,而一根纤细的手指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云陟明。
“含好。”
一股带着甜腻味道的花香仿佛在他身体里流淌起来一般,过了一会儿,他隐约间感觉到虽然身体仍然剧痛无比,但是却仿佛有一块板子横在脖颈处一般,隔断了他的脑袋和身体之间的联系。
刚刚那突然的雷鸣一般的轰鸣带来的头部的剧痛隐约间消失了,他的头脑变得清灵起来,身体的疼痛,仿佛被隔断了一般。
他四处扫视着,发现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到,而云陟明,却仍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云姑娘,你能看到什么么?”
“不能,但是我能感觉到,”云陟明显然感受到了庄赦的迷茫,于是又补了一句“流向,一切的流向。”
果然不知何时,庄赦脚下仿佛踩到了一处凸起,他朝那个凸起望去,是一处树根。
这片盆地中只有一棵树,而他脚下踩着的,毫无疑问就是这棵树的根系。
他用手轻轻地抚上树皮,果然,他并不能感受到这棵树上有着哪怕半点生机,它就是一棵早就死去的,衰朽之树。
但是除此以外,他感受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而云陟明似乎也显然感受到了。
雾以这棵树为中心变得淡了许多,而这也让他们得以看到树身后的那平静的,如同钢锭表面的湖。
湖上弥漫着一种奇妙的蓝灰色金属光泽,像是封冻了一般,而武器漂浮其上,形成了一副冰湖秋雾的场景。
但是庄赦无暇观赏这美景,他在夜雾中出门,不是为了这个的,他想要找到狙,想要得到龙子的力量,想要继续向前一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窜了出来,或者说,一团东西窜了过来。
云陟明似乎早就察觉到那东西袭来的方向,急忙把火铳抽了出来,抬手一枪打出,却发现打在了空处,而那银色的一坨泥浆一般的东西,则将庄赦包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