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近十年,十年努力成了眼前情景,有些事情可控,有些事没法子预测,身居高位容易,始终居于高位却困难无比,谁也无法揣测人心究竟是个什么。
沈允的提议最后还是摇头拒绝了,他不敢轻易冒险,有时他都考虑是不是远离大明朝,跑去海外待上数年。
他知道自己走不脱,孩子年纪小,鞑靼需要有人看着,大明朝的走向需要第一时间了解……诸多事情捆着他动弹不得,发觉关内有绑架他意图后,第一时间内果断断尾求生,只保留自己紧要处。
过了十五,刘卫民、刘卫山、刘卫海、刘忠国、余丛升、马林、猛如虎……大小近百大将,两万军卒,两宫娘娘,一干媳妇们,司礼监、内阁、六部……官员们,浩浩荡荡自辽阳入关,为了保证绝对安全,五万幼军放弃了冬日伐木,五万幼军屯兵山海关,一副随时杀入关内之姿,一时间京城内外紧张莫名。
天空阴沉,小雪飘飘荡荡,地上已经铺上一层白色地毯,数十衣衫褴褛出现在长城外,最后又不得不返回到长城下,近千蒙骑远远看着长城上站着的明军,双方眼里只是彼此对方,长城下数十褴褛汉民哭喊着叫关,无人哪怕动上一眼。
“大人,刘驸马好像是认真的,已经令鞑靼封锁了所有道路,就算咱们的人进入了草原,也会被押着送了回来,如此之时无粮出关,人只有死路一条。”
“兄长,俺觉得……逼迫鞑靼攻城不怎么现实,白水、澄城、阳、韩城四县发生了如此之事,刘驸马都忍住了,要用鞑靼入关,早就入关了,不可能以几个逃难之人攻打咱们的,可若是咱们出关……咱们死了也是白死,朝廷不会因为咱们出关被杀而支付赏银的。”
听着自己三弟话语,延绥镇总兵吴自勉一阵头疼,前前后后已经有数千灾民出关试探,希望可以与去岁一般,但自四县之事后,已经不再是大明朝长城一线边军封关了,而是鞑靼封锁了边关,大同、宣府、蓟镇一线更是封闭了市易,鞑靼市易转为辽东,两个月来,不仅陕甘各卫所难受,大同府、宣府、蓟镇更是怨言冲天,九边军镇皆是依托长城要地而建,而这种要地皆为山岭难行之地,粮食自足都不能,全靠后方支持。有了市易,饷银不足可以用市易来弥补,断绝市易,鞑靼不愿意,九边军卒同样也不乐意。
九边市易断了,刘卫民封闭了鞑靼右翼三部与九边市易,转而为开原、铁岭、沈阳、朵颜三部、以及广宁等处市易,自江南海运入辽东湾,刘家寨的产出直接自北京城北上入山海关。
卜失兔、素囊不满,林丹汗对此却极为欢喜,卜失兔、素囊带着人跑去北京城,希望可以重开大同市易,或许因为不满,一干台吉住进了北京城而不是刘家寨,林丹汗不知是何原因,按理说是应该住进寨子的,事实却相反。
市易封闭,所有人都难受,刘卫民却极为强势,刘部万骑沿着长城封锁边关,站在城头的吴自勉看着鞑靼人准备野外搭建帐篷,一副不将城门下明人活活饿死、冻死不罢休架势,心下一叹,这种事情已经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不反抗,老老实实返回关内还罢,若发现出关之人手持刀兵,直接动手砍人脑袋,将死尸拖到长城下不管不问。
“开关,让人入关。”吴自勉叹气一声。
“诺!”
一将领命。
吴自皱眉道:“兄长,俺觉得……或许……或许咱们不该掺和朝廷与刘驸马之事,一年来,军中已多有不满,恐有祸事啊~”
吴自勉眉头紧皱,不悦说道:“朝廷欲要裁撤军卒,我等能如何?本就是穷困之地,自养尚且不足,朝廷若不与饷银,我等兄弟只能喝西北风。”
看着远处刘字大旗,看着风雪中飘荡的灰色狼旗……
“兄长,俺觉得……”
“没什么觉得不觉得,刘驸马已经表明了态度,以鞑靼逼迫陛下已不可能,除非……除非……”
吴自勉想到杀死那人,最后还是无奈摇头。
“选些人一同入京,一定要稳妥些的,绝不能牵扯到了咱们身上。”
看着衣衫褴褛百姓争先恐后入关,皱着眉头看向两里外鞑靼……
“没有外贼……”
“内贼……”
声音喃喃,正要离去的吴自脚步猛然一顿,心下掀起万丈骇浪……
雪花簌簌,越来越大,衣衫褴褛的老者无神看向天空阴沉,嘴里喃喃着没人听的清话语,关口大开,绝望的大门闪开一道缝隙,下一刻,稍露希望之火双眼中再次被绝望笼罩。
“滚吧!”
军卒皮鞭扬起,碎布随风远去,一群老弱再次出现在城外,白茫茫,只剩下寒风呜咽,只剩下漫天飞雪……
“阿翁……咱们……咱们还能……还能去哪里啊?”
哆哆嗦嗦抱着双臂的半大娃娃一脸绝望,没人回答,每张一次嘴都是一次生命的流逝。
“去……去哪……”
白茫茫的世界还能去了哪里?老人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为何成了孤魂野鬼,为何出了长城,迎来的却是冷漠无情,为何没有人给自己汤水、暖衣,为何没人前来迎接?
人群只能向南,长城上守卒没有给他们哪怕一片破布,一粒粮食,只能相互拥抱着向南,不时会有栽倒再也爬不起来,成了雪地中赤裸裸尸体,成了他人嘴里仅有的活下去的希望。
榆林、延、宁夏、兰州……陕甘边关皆有零散百姓出关,最后或是被猛骑,或是牧民驱赶着回到各卫所关隘,或活活冻死、饿死在长城下,或是无奈入关茫然南下。
……
光头汉子挑着担子,身后紧跟着花布棉袄妇人,花布棉袄上好像已经不知缝补了多少回,淡红色的梅花图纹几乎全被青黑色碎布掩盖了严实。
光头男人没有胡须,像是特意刮了干净,尽管很疲惫,脚步却不愿停歇半步,没有回头理会后妇人是否能跟的上,只低头行走在无一人身影的韩城街道。
急匆匆的脚步终于停顿了下来,在摇摆的“咣当咣当”声的残破铁牌前停下。
“七郎……”
妇人脚下一阵打滑摔倒,忙又从地上爬起。
汉子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店铺外破碎的“刘……二”残破铁牌。
妇人见他盯着铁牌较大的“刘”字,知道他心下在想着什么,想要开口,最后还是无声叹息。
光头邢七没有多言,默默扛着担子推开店铺外厚重的残破幄布,或坐或站,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全都停住低语转头。
没有熟悉的小二热情,只有警惕、冷漠,狼一样的贪婪。
……
“小子,有五香豆没?”
一声疏懒令人不喜嘟囔从角落里传入众人耳中,邢七没有转头去看角落里不喜老头。
“五分银,一碟,童叟不欺。”
“咣当!”
钢铁利爪砸在桌案上,梁老头很是不满嘟囔着邢七的贪婪。
“娘地,京城三五文的东西,到了你小子手里就成了五十文,奸商小子,有没有北国?”
梁老头瞪着牛眼,数息不冷不淡话语才传入众人耳中。
“五钱银子,一角壶,童叟不欺。”
……
屋内一阵沉默,梁老头咂巴着嘴唇,脸上一阵肉疼扭曲。
“娘地,奸商!”
邢七没有理会任何人,扛着挑子走向角落……
“唰!”
大背刀伸出,没了一只耳朵的汉子翻着大半白色眼珠。
“兄弟,北国……有?”
或斜躺桌案,或一只脚踩在长凳托着下巴,或竹筷一上一下,男女老少,也不知是何种表情,或笑或哧……
邢七只是一手扶着扁担,一手低垂。
“五钱银子,一角壶,童叟不欺。”
……
“呵呵……”
“兄弟,这个……值不值五分银子?”
大背刀在面前微微晃动。
“不值。”
大脚瞬间踢出。
“砰!”
骨裂破碎声让所有人猛然站起。不等一只耳挣扎站起……
“噗!”
柳叶绣刀闪过,妇人若无所觉,只是低着身子从人头缓缓滑落的尸体上翻动,毫不在意喷吐的鲜血染红了手掌,从破旧皮袄怀里掏出几张绿色龙票,看着上面数字,一阵冷漠摇头。
“亏了。”
邢七不理会妇人,依然挑着担子……
“兄弟,不给个交待么?”
十余个汉子推开人群手按腰刀上前,梁老头只是微笑不语,一旁的四尺童子有些皱眉不悦。
“老张飞,人多欺负人少么?”
随着童子话语,角落里呼啦啦站起一二十老少。
老张飞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一脚踩在椅登上的童子。
“孙矮子,你狗眼瞎了么?老子的兄弟不过是开句玩笑……”
“打住!”
童子砰的一声将短刃叉在桌案上,冷眼看向屋内抱臂老老少少。
“玩笑?白眼阎王开玩笑?这话从你老张飞嘴里说了出来,还真有些让孙某扛不住了。”
“孙矮子,你他娘地想打架吗?!”
“砰!”
“咋了?老子打不得吗?”
老张飞身后冲出一汉子,童子猛然一砸桌案,气势更凶。
就在双方拔刀要大战一场时,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一群黑衣汉子。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