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蕙长公主府。
苏幼仪愤怒地将杯盘果碟摔了一地,又端起高几上的花瓶往地上砸。屋子里的丫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上前劝阻。可越是如此,苏幼仪就越是生气。
“滚!全都给我滚!”
“这是做什么?幼仪!”
仙蕙进门便看到一地的狼藉,苏幼仪头发散乱,只着了中衣,光着脚连鞋子都没有穿,尤其手上,大约是东西砸得过了,有那么一两片细小的碎片割刀了手掌,露出一线血红来。
仙蕙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抓住苏幼仪的手,见不过是细小的伤口没有大碍这才放心,又转头呵斥:“都是死人吗?怎么能让大小姐就这样下了床?”
下人哆哆嗦嗦认罪,苏幼仪的贴身丫头取了衣服和鞋子来,跪在地上为苏幼仪穿鞋,却被苏幼仪一脚踢了出去。
苏幼仪抱着仙蕙,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娘!娘!”
这一声声唤的仙蕙格外心疼。
“为什么!顾长宁凭什么能得封郡主?我都不是郡主,她凭什么是!”
说到这点,仙蕙也十分气闷。她是知道的。端惠连夜去了趟皇宫,第二天就求了封圣旨来。端惠亲女出身便获封长乐郡主,作为半个养女的谢晚晴也是安阳郡主。如今再来个义女,也能轻易获封郡主!而她的女儿呢?她也想问问为什么!凭什么!
“娘!我梦见……梦见晋哥哥娶了霍静,然后……然后还娶了顾长宁。他就是不要我,就是不要我!娘!”
仙蕙搂着苏幼仪,一遍遍安慰,“不会的,不会的。梦都是反的,都是反的。都不是真的。”
“可是,娘,晋哥哥可以为她去死。晋哥哥居然不要命地去救她!甚至……甚至……晋哥哥为她伤成这样了。顾长宁都不去看一眼。我想去看晋哥哥,可是晋哥哥都不见我。”苏幼仪泣不成声,“娘!他不见我!他不见我!娘,你说,晋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会的。娘的幼仪人见人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苏幼仪突然高兴起来,“那……娘,你帮我!帮我好不好!我们去求外祖母,让外祖母下旨!”
仙蕙张了张嘴,如果可以,她怎会不如了女儿的愿?只是赵家不是没根基的人家,陈家不比当年了,哪里能用强。虽说不论如何,太后终究是太后,若太后一意孤行,便是皇上也得守着“孝道”不能反驳。这不是国家大事,没有后宫不能干政的条例可以驳回。
太后懿旨赐婚,还是做得到的。只是赵家不愿意,嫁过去女儿会幸福吗?她当年就是为了躲避匈奴和亲,威逼苏家娶的她,结果呢?
眼见仙蕙不答,苏幼仪心神大震,紧紧抓着仙蕙的手,指甲一寸寸掐进去,“娘!你说过你最疼我的。你帮我!帮我!”
仙蕙吃痛,又生气又心疼,“幼仪,乖!天下好男儿这么多,娘给你找个比赵晋好十倍,百倍的,好不好?”
苏幼仪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仙蕙,突然猛地将仙蕙一把推倒在地,自己捡起地上的瓷片在手腕上一划,鲜血直流。
仙蕙吓得摊在地上,“幼仪,不要!快!快抓住小姐,叫太医,去叫太医!”
屋内丫头乱做一团,有人出去唤人请太医,剩下的全都朝苏幼仪冲过去,怎料苏幼仪突然将瓷片抵住脖子,“别过来,全都不许过来,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仙蕙好容易在丫头的搀扶下爬起来,见到苏幼仪如此激烈的举动差点又摔下去,“幼仪,幼仪,别!娘求你!你哥哥已经没了,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是娘的命啊!”
苏幼仪对仙蕙的痛楚害怕置若罔闻,只是死死地盯着仙蕙,“那你答不答应!”
“我……”仙蕙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幼仪一狠心将瓷片往脖子一送,仙蕙大叫出来,“好!好!娘答应你!答应你!你把瓷片放下,娘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
仙蕙匆匆点头,“是!是!”
苏幼仪这才破涕为笑,握着瓷片的手松了下来。旁边的丫头见状,赶紧上前将瓷片抢了过来。仙蕙上前抱住苏幼仪,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苏幼仪的手掌留下来,那手腕上刺目的伤痕让她险些站立不稳,晕厥下去。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公主,已经去请了,想来快了。小姐没穿衣服,还光着脚,先让小姐上床上歇着吧。这里有药,我们先处理一下?”
这话倒是提醒了因为关心而慌了神的仙蕙,“对!对!幼仪,我们先上药?好不好?”
“娘,你答应了会帮我,会去让外祖母下旨赐婚的。不许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娘不骗你。只要你乖乖的。你乖乖上药,乖乖养伤,乖乖上床休息,娘明天就进宫。”
“不!今天就去!”
“好!今天就去,今天就去!”
得了保证,苏幼仪这才将满身的刺收了起来,真的十分乖巧听话地任由丫头们摆布。仙蕙哄了半天,苏幼仪这才沉沉睡去。
看着苏幼仪手腕上缠着的绷带,看着她睡梦中还不停呢喃着:晋哥哥,晋哥哥。仙蕙的心一抖。怎么就情深至此呢?
赵家门第不错,因此知道苏幼仪喜欢赵晋之后,她就没有阻止过。尤其后来,霍静也喜欢赵晋。仙蕙恨死了端惠和霍静压着她和苏幼仪一辈子,想着法子给女儿制造机会,就算她赢不了端惠,她的女儿也一定要赢霍静。
可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当年她就打算去请太后下旨的。可是太后拿她和苏广北说事。她和苏广北的婚事就是强求来的,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自己不幸福,自然不希望女儿和她一样。她也只能先歇了心思,想着总要让赵家答应,却谁知,没几天,赵家就和霍家定了亲。
苏幼仪得知此事之后,当场吐了血。之后反反复复病了好几个月。直到后来,霍静死了。她才又活过来。
如今又……不过一个梦而已,就已经这样了……
仙蕙身子一晃,不行!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她不能让她有事!不就是一个赵晋吗?赵晋不愿意又如何?难道她的女儿还比不上顾长宁?难道娶了她的女儿还是辱没了他不成?
仙蕙眼眸中透出一股狠厉和坚韧。
若是赵晋胆敢学苏广北,那么就让他和苏广北一样!至于顾长宁……仙蕙回头看了眼苏幼仪,不能留,绝对不能留!赵晋可以为顾长宁舍命挡剑,可见对其的情谊,她不能给女儿留下这么一个祸患!
“来人!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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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看着太后的懿旨,眉宇皱成了川字。
赵炳怀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赵晋眼神一闪,“我不会再娶仇人的女儿。”
赵炳怀一愣,看了他半晌,突然松了口气,能说出“仇人的女儿”,那么也就是说,他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对于霍静,也该放下了。
“苏幼仪对你一往情深,她不同于霍静,比霍静更好掌控。若是娶了她,或许可以借由她利用仙蕙和太后。”
赵晋抿了抿唇,对这种看法颇为不悦。
赵炳怀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需成功了,她们都得臣服于你。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能屈能伸,这是当年他娶霍静的时候对自己说的。可他却发现,如今的自己做不到。赵晋心里苦笑,如今才看明白,所谓的能屈能伸不过是自己骗自己。那时候他只怕早就喜欢上霍静了吧?可偏偏是仇人的孩子,他只能给了自己一个能屈能伸的理由。
可如今,同样的理由,对象换成苏幼仪,他怎么也不愿意将就。
赵晋手指划过懿旨,“父亲觉得,陈家还能维持多久?”
赵炳怀呆愣,“什么意思?”
“宁修远离京一两个月,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回来了,倭国刺客大闹京师这么大的事。皇上却没有让宁修远插手。以皇上和端惠对他的信任,父亲不觉得这点不太寻常吗?”
赵炳怀认真想了想,“朝中事情多,宁修远不是圣人,并非事事擅长。皇上虽然信任他,却也不必事事让他插手。”
“不错,”赵晋点头,又摇头,“但是自打回京后,皇上便没有给宁修远任何职务。宁修远除了回京当日出现救了顾长宁之外,再没人见过他。”
赵炳怀的神色这才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说,皇上有特别任务交给他?”
赵晋看向窗外,那是南边的方向,“近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往来江南一回,将江南之事查清了。”
赵炳怀身子一震,“皇上打算动江南?”
“年前西山寺大佛之中的银子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至今没找到。皇上去年还派了两位钦差下江南,可见对此事的重视。以我们这位皇上的性子,怎么会因为钦差意外身亡这样的事就退缩了呢?”
赵炳怀心中一惊,江南,钱家。钱家与陈家乃是姻亲。现任钱家家主钱浩坤乃是如今的陈国公和太后的表弟。任职巡盐御史多年。况且江南是钱家的地盘。钱家身为大周四大富豪世家之一,一直是陈家的钱袋子,在江南为陈家敛财。
“皇上,打算动陈家了?”
赵晋点头,“想来是的。或许从西山寺之事开始,皇上就已经在布局了。”
“钱家祖籍江南,江南各大商铺,十有六七是钱家的。若是突然动了钱家,恐怕江南会乱。”
赵晋一笑,“父亲莫忘了,大周四大富豪世家,钱家只是其一。另外还有顾家,秦家和崔家。秦家,顾家都已是皇上的人。至于崔家。崔家大姑娘是五皇子妃。五皇子非陈家所出,更是恨不能把陈家所出的二皇子拉下马。有这等机会,怎会不出手。这三家联手,还愁稳不住江南的局势?”
赵晋一叹,“从此往后,四大富豪世家恐怕就只剩三家了。”
这个到底赵炳怀也是懂的。他看着懿旨,“这么算来,陈家倾覆在即。这婚事便不能成,否则你必然会受牵连。”
赵晋眸色一动,“无妨。定亲是太后懿旨,非我本意。从定亲到成亲,时间不短。我正好借由苏幼仪未婚夫婿的身份接近,若是能借此找出什么东西,在皇上和陈家的对局之中帮上一把……”
剩下的赵晋没有说完,赵炳怀却是懂的。以如今的局势来看,陈家颓败之势已显。不论他们帮不帮皇上,陈家都赢不了。结局已定的事情,为何不趁机表现表现捞点好处呢?他们需要机会,需要皇上的重视进入军中。掌控了军权,才能更好的谋算。
赵炳怀站起身来,“你伤势未好,由我去吧。”
赵晋张了张嘴,想到自己如今还只能勉强下床,不能站太久,甚至走路还得人扶着也就不再坚持。
既然计策已定,那么便需先同皇上说明,否则,应了婚事,事后又卖了陈家,不免显得两面三刀,给人弃车保帅,落井下石之嫌。
婚事不是赵家所愿的。太后未曾问过赵家的意愿便下旨,赵家自然要入宫哭诉。
不说如今赵晋行动有碍,便是他身体康健之时,赵炳怀去也比他去要合适。赵炳怀对皇上有救命之恩,皇上这些年也十分看护这位“救命恩人”。
赵炳怀哭诉,一来也毫不顾忌的说一说赵晋对霍静的深情,没有心思再娶。用霍静加点筹码,二来可以追忆一下当年,打感情牌。
这意思再容易猜不过,就是想皇上出面了了这桩婚事。但是皇上眼下正筹备收拾陈家,必然不会为了这么件小事惹陈家不快,他需要蒙蔽陈家,在陈家无知无觉中给出一记重锤。
此时,赵炳怀就正好借当年的事道出皇上的不容易,然后请缨赵家甘为皇上效力。
一切自然水到渠成。想到此,赵炳怀和赵晋都舒心笑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