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长宁便听说顾长萍病了，前去探望。
顾长萍躺在靠窗的贵妃榻上，面色苍白，眼神呆滞地看着窗外的一株槐树。便是顾长宁进了门，她也毫无所觉。
顾长宁伸手将窗子关了，“虽说已是三月底，渐入夏季，但早晚还是有些凉风，你如今病着，更该注意。你的丫头呢？主子还病着呢，她们就偷懒？大姐姐也不要太软和了。如今我管着府里，可我到底年纪小，恐有不周道的地方。若是丫头们不听话，大姐姐也是府里的小姐，自己打发了就是。”
顾长萍悠悠回神，勉强笑了笑，“三妹妹别误会，是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让她们都出去了，不许来打扰我的。”
顾长宁一愣，瞬间想起昨日顾长燕说的那些话来，“大姐姐是有后福的人。那些什么克夫的话，何必往心里去。五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大姐姐身为长姐，直接教训了就是。”
“长姐？我教训她？我哪里教训得了她？”顾长萍眸色微暗，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顾长宁刚要再劝，便见外头唤道：“五小姐来了！”
话音方落，丫头便挑了帘子，一路引了顾长燕进来。顾长宁皱了皱眉，可到底这丫头是顾长萍自己带进府的，不是本来府里的，不归她管。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顾长燕随意看了顾长宁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三姐姐也在”便不再理顾长宁，直接朝顾长萍说道：“下个月端惠长公主生辰，诚郡王妃邀了我一块去，诚郡王也是要去的。”
顾长燕低下头，面上露出一丝羞涩，“听说大姐姐这里有一套南珠头面，正好给了我，我那天好戴。”
直白地索要，连商量都没有。顾长萍面带愠色，拳头一松一紧，“你金玉首饰成堆，自己没有吗？”
顾长燕眉毛一挑，“我那些东西哪里比得上姐姐的南珠。大姐姐想想，那可是端惠长公主的生辰，以公主的身份地位，各位皇子必然都是要去。何等场合，大姐姐的南珠头面能在那等地方出现，也算是荣幸。”
呵呵，这意思是说，拿你的东西是给你面子了？
顾长宁简直看的目瞪口呆，朝顾长萍看去。只见顾长萍牙关紧要，十分不愿，却偏偏说不出一个不字。
拒绝就一个字，可是这个字，顾长萍却觉得如重千斤，喉咙似是被人掐住，怎么也开不了口。
顾长宁微微皱眉，“你就是这么和长姐说话的吗？”
顾长燕俏脸带着怒色，转而又笑看着顾长萍，“三姐姐误会了，我这不是和大姐姐在商量吗？大姐姐只说给还是不给就是了。大姐姐舍不得割爱，难道妹妹还能抢不成。”
只是那模样儿却一点不像是商量。尤其看向顾长萍的颜色带着三分讽刺三分不屑三分威逼。
侧妃！郡王侧妃！若是往后成了事！
昨日顾长燕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她要怎么办！若她不给，待顾长燕嫁过去，有了皇子撑腰，那么这个家还有她和母亲的位子吗？
可是！她不甘心！她的东西，凭什么给！
顾长萍紧紧攒着拳头，好容易吐出两个字，“不给！”
顾长燕一愣，似是自己搬出了端惠和诚郡王两尊大佛，顾长萍居然如此硬气。
顾长萍看着她，“莫非五妹妹当真要抢吗？”
这倒是把顾长燕自己的话还给了她，顾长燕忍着气，甩袖走了。
顾长宁叹道：“她经常这样吗？”
顾长萍神色一暗，微微一笑，“父亲疼爱她得紧。时常给他们兄妹送东西入京，似是生怕母亲克扣一样，那些东西从来不过母亲的手。她去岁又定了是五皇子侧妃，身价高涨，多少人捧着送东西到面前。她屋子里的好东西比我不知道多多少倍。我这些东西，大多她看都看不上眼。往常也就偶尔有那么一两样被她瞧中了，总会想办法拿过去。”
“要说这南珠她也不是没有。只是……”顾长萍只觉得嘴巴苦涩一片，然而心里更苦。“过年的时候，妹妹不是给我们几个姐妹都送了东西吗？因我的是南珠，她的只是翡翠，质地还不是顶好的。她心里不忿。”
顾长宁神色一冷，“嫡庶有别，你是嫡是长，她是庶是幼，自然要差你一些。”
不论谁人送礼，都是讲究个嫡庶长幼的区分的。这乃是世家规矩。只是顾长燕并不这么觉得。
“她一直惦记着，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拿出公主和诚郡王两尊大佛，大约是想着，不过一套南珠头面，我不应也得应了。”
二人正说着，闵氏便来了，面色十分焦急，甚至来不及同顾长宁打招呼，直奔顾长萍，“燕姐儿问你要东西了？萍姐儿，听娘一句话。不过一副头面，你何苦与她对着干。如今……如今……不说你爹一直偏向她。便是五皇子也看重她，不然也不会让王妃带着她一个还没进门的侧妃去参加端惠长公主的寿宴。若是她因此记恨上了，等她过了门，岂不有的是有段来对付你。萍姐儿，咱们不争这个气，好不好？你若是喜欢，娘想办法给你买一套”
“娘！”顾长萍再忍不住，“连娘你都觉得我应该捧着她，顺着她，一辈子屈居她之下吗？凭什么？凭什么！娘，你是嫡母！我是嫡姐！她算什么！”
闵氏一时慌了，“不是！不是，娘不是这个意思。娘自然觉得你那里都好。娘只是……只是……都怪娘。娘没本事拴住你爹的心，也没本事给你生个兄弟。娘……萍姐儿，是娘对不起你。她如今是准皇子侧妃，长义还是她同胞兄长。若是……若是娘能给你生个兄弟，你往后也不必靠他们。可是……”
顾长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三婶这话说的我们府里好似就只剩了四弟一样。莫非二哥三哥都不是大姐姐的兄弟吗？”
闵氏一愣，仿佛这才发现顾长宁也在，且顾长宁面色十分难看，想来自己的话似是得罪了她，忙道：“不！宁姐儿，我……我没有这么想。只是……只是……”
顾长宁这会儿倒是有几分理解顾长萍的苦楚了，有这么个娘，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顾流明远在外任，即便他再疼宠顾长燕和顾长义有如何，难道手还伸得了这么长？便是顾流明在京里，闵氏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们的嫡母。只需闵氏手段强硬些，自己立得起来，庶子庶女哪里奈何得了她！
如今日子过成这样，明明是自己作的！还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三婶，莫非她如今还不是侧妃，便是又如何？你终究是嫡母！她敢不孝吗？”
闵氏怯怯站在一旁。到底是长辈，顾长宁只得压下心头的愤怒道：“三婶不看别的，也可看看老太太。老太太是继室，我父亲乃是原配所出，不一样需得对她孝敬有加。便是如今二叔一房出了事。也与老太太不相干。老太太如今也还是府里的老封君，我和哥哥也得供着敬着，不敢有分毫差错。三婶觉得老太太凭的是什么？便是一个孝字。我大周以孝治天下。”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再往深不免会给人抓住她和顾长言的口实把柄，不能再说了。
闵氏畏缩着连连摆手：“不！我……我怎么能和老太太相比。老太太，老太太可是太后堂妹。我……我……”
顾长宁一阵气闷，见她这副模样，说什么都没用，干脆不再说了，只转头看向顾长萍。
顾长萍扯出一丝苦笑，咬着牙，心中波涛汹涌，许多的思绪想法在心头划过，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半晌，才似是做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抬头对上顾长宁的视线，说：“三妹妹，端惠长公主生辰，你也是要去的吧？”
自然是要去的。顾长宁瞬间明白了顾长萍的意思，“大姐姐也想去？”
顾长萍没有说话，眼神中却带上了几分祈求。
她到底记得当年顾长萍爬狗洞来提醒她和顾长言的这份情，顾长萍若是想借她接触端惠和其他太太夫人，倒也只是一个机会。女子哪能一直处在深闺，必要的交际是不可少的。但见闵氏的样子，能认识些什么夫人小姐？便是往后顾长萍嫁了，也需要内外扶持夫君。现如今带她出去见见也好。
想到此，顾长宁面色缓和，言道：“那么大姐姐就更该好好休息，把病养好。”
这便是应了，顾长萍藏在被子里的双手已经掐出血丝来，闻言轻笑，“多谢三妹妹。”
她长得比顾长燕好，性情比顾长燕好，学识比顾长燕好！凭什么就顾长燕能做侧王妃？她从来不比顾长燕差，她差的只是一个机会！
顾长宁和闵氏走后，顾长萍这才唤了门口的丫头绿柳进来，取了十两银子给她，“你今日做的很好！”
绿柳欢天喜地的接了，磕了头出去。她在顾长萍身边不算特别得宠，却也知道规矩。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姑娘要她故意引了五小姐过去，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不通报就让人闯进去，还让自己装出一副处处讨好五小姐的样子来，可是，就这么一件小事就有十两银子。绿柳心里高兴，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比如她跟了顾长萍，就要听她的。今日的事，不能对第三人说起。
屋内，顾长萍眼睫微颤，眸中暗光闪了闪，最终归于平静。
她即便再无能，却也不是母亲，不至于管不好自己屋子这么大点的地方。
她的双手依旧在颤抖，她知道皇家风险大，可是……她不甘心啊。她怎么能不试一试！要她可能一辈子被顾长燕压着，她咽不下这口气！
端惠长公主寿宴，快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