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是顾长莹出阁的日子。
顾家最不差的大概就是钱了。大周四大富豪世家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因此,即便只是一个顾家的四房,没什么名气,又是庶子当年分家分的的财产不多。可耐不住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这嫁妆自然是多多益善。
前一日的晒妆,不知道闪瞎了多少人的狗眼。第二日一大早,顾家就热闹起来。各房姐妹都来添妆相送。人人一口的吉利话。唯独顾长燕神色淡漠,带着几分不屑。因她也没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顾长宁只让剪秋在一旁看着她,别在这吉日里闹出乱子来就是。
不时有小厮丫头跑过来,汇报着前头的“战况”。
“第一局射箭,三少爷出战。三箭齐中红心。不过二姑爷也是,而且比三少爷要强一些,皆是红心正中的位置。这一关算是过了。”
三少爷说的乃是五房遗腹子顾长信。顾家和刘家都非从军之人,比的射箭也不过是君子六艺,弓不会太重,靶子也不会太远。
“第二局比棋,四少爷出战。哎呀呀,二姑爷可厉害了。又赢了。”
四少爷,顾长义,三房庶子,与顾长燕乃是龙凤双生。
丫头风风火火地又跑去了前院。冬青凑到顾长宁耳边说:“四少爷棋艺不好,二少爷本来安排族里三老太爷的重孙的,可是四少爷见今日每一局都没他的份,就要闹起来,非得上场。二少爷怕这样大喜的日子闹得不好看,便随了他。谁知……二姑爷人好,拖了半盏茶功夫才赢了棋局。二少爷让人来把事情报给小姐,四少爷和五小姐一母同胞,性子也有几分相似。二少爷说,前头有他看着。这边让小姐你多份心。今日这样的日子,可万万不能让万人看了笑话。”
顾长宁微不可查的颔首。一般成亲之日这类女方刁难男方的战局,都是在不影响吉时的情况下,拖得越长越好,示意自家的姑娘难娶。而一场棋局,若遇上双方高手,对战一天的都有。只是即便再差劲,也是君子六艺之中占比极重的一项。半盏茶功夫就应了,还是因为人家人好,拖了些时间,免得太损了顾家的脸色。如此看来,顾长义这棋艺可真是……
顾长宁转身看了顾长燕一眼,朝站在她身后的剪秋使了个眼色。
顾长萍拉着顾长莹的手,“二妹夫如此能干,是二妹妹的福气。”
“大姐姐!”顾长莹羞红了脸,娇嗔的瞪了顾长萍一眼,转过脸去。
顾长萍呵呵笑着,眼底却带着几分歆羡,几分落寞。若是……若是当年梅家公子没死,是不是自己也早已嫁作他人妇?想到那个曾经为他摘过梅花的男子,虽说彼此未曾成亲,也没有太多接触,说不上深爱,却也是心动过的。尤其那时候年纪尚小,总带着女儿家的憧憬。可惜……
顾长燕冷冷一笑,“怎么?大姐姐这是恨嫁了吗?这凤冠霞帔的,谁不想呢,只可惜当年大姐夫……啧啧,大姐姐也真是可怜,怎么就是个克夫的命。”
顾长萍唰地一下面色苍白。
剪秋端了杯过来,本是要奉给顾长燕的,却不料手没拿稳,杯子一晃,茶水减在顾长燕的衣裙之上。
顾长燕暴露,“死丫头,没长眼睛吗?”
顾长宁赶紧上前扼住她的手腕,“剪秋做事不经心,回头我再罚她。只是她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了。今儿又是二姐姐的好日子,五妹妹不妨就饶了她这一次。”
顾长燕面色不愉,顾长宁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凑到顾长燕耳边说:“这里是顾府主宅,可不是你能任意撒野的地方。尤其今日这种时候,你该知道分寸!”
语气中的凛冽和警告让顾长燕打了个哆嗦,偏偏手腕处还痛得直让她皱眉。顾长燕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恨恨看着顾长宁。
因是龙凤双生,生来就受重视,加之父亲喜欢母亲,所以即便是庶出又如何?在陕西时,父亲只有她和兄长两个孩子,疼爱有加。便是回了京,有父亲是不是写信过来,嫡母和嫡姐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加之后来,父亲为她谋得五皇子侧妃之位,她身份高了,这待遇也就更不比说了。因此到了顾府主宅这么久,下人们也没敢对她有任何不敬。
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她。可偏偏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还没等她做出什么来,顾长宁已经笑着将她送到剪秋怀里,“还不带了五小姐去把这身衣服换了。”
顾长燕甚至不知道这二人使了什么巧劲,让她挣扎不脱,就这样被架了出去。
人走了,顾长宁这才回过头来。顾长萍面色略好了些,看着顾长宁感激而歉疚地笑了笑。
“现在文斗了。二少爷和三少爷出战,不过姑爷带了翰林院的几个同僚过来。这对对子双方对了可有一百多联了。也没分出胜负,如今正比诗词了。”
三少爷?又是顾长信?想起方才的射箭也是他。顾长宁愣了一会儿,心中一笑,想来是顾长言觉得他还不错?能与人对上一百多联的联队而不落下乘,想来是真的不错。今日让他频频出战,顾长言怕也是打着让他出风头的主意。
五房到底孤儿寡母,闭门幽居多年。顾长信即便有才学,若没有施展的余地岂不可惜?
又过了大约一刻多钟,便有小厮丫头往这边赶,口中说着:“二姑爷进来了!”
一阵哄闹之声,刘子铭走在前头踏了进来,第一眼入帘的不是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顾长莹,而是顾长宁。顾长宁今日穿了件黛绿色云锦直领上衣,暗花织金缠枝莲的锻群。简单的梳着单螺髻,别了一只牡丹点翠金步摇。既喜庆又不显得太过招摇,喧宾夺主。
刘子铭抬眼望去,便见她正笑嘻嘻地寻了鸳鸯锦帕盖在顾长莹上头,颜色艳丽,笑靥如花。让他不由得心下一动,脑海中忽地就闪现出当日茗园茶馆里那个脂粉巾帼慷慨激昂,英姿飒爽的身影。
刘子铭下意识垂下眼睑,如果今日娶的人是她,他会不会就不会这么不甘不平?
那日在赵家,他一早便发现席间伺候的那个丫头有问题,不停地挑逗他,故意给他灌酒,他本来是推辞的。可赵家姑娘做事并不精细,差遣的丫头说话不仔细,他不过在席间出去吹了个风,就听见了他们的密谋。还着急若是自己不上当怎么办?想着席间这么多人,若自己不成,就换个人。若是他最好,若不是他,只要是个男人也行。
这等隐私手段,他本来是不喜的。可再入席之后,眼前竟然不断地浮现那日茗园茶馆内她的身影。更何况她是县主,还有个天子学生的哥哥。岂不比顾长莹要好上百倍?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应和着丫头喝酒,看似醉了,其实他很清醒。顺势入了内院,进了更衣室,却并没有见到她。
果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二少爷背二小姐出阁啰!”
刘子铭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放开,眼底重新浮现出笑意,同顾长言作揖:“辛苦二舅兄。”
围观人纷纷起哄,一路跟着顾长言将顾长莹送进了花轿。
女方这边才渐渐散了。
顾长宁见剪秋回来,便问起顾长燕来。
“送回桃花居了。奴婢本是想看着,可大小姐过来了,说二小姐已经出了门,姑娘家这边的宾客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便是有事也闹不出什么来。就说那边由她看着,让奴婢回小姐身边伺候。”
顾长宁颔首,顾长萍到底是长姐,因此便也抛开不再管,前往钱氏那头帮钱氏招呼前来的各位夫人太太。
桃花居。
“这是来兴师问罪吗?怎么?我今天那些话有哪句说错了?”顾长燕形色嚣张,压根没将顾长萍这个长姐放在眼里。
“父亲早说过了,我姨娘才是他真心想娶的人。同你母亲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说,只需他立下功劳,便会为我姨娘请封诰命,不会让姨娘如同他生母一样在正室手下受罪。”
这是什么话!顾长萍身子可见颤抖地厉害,朱姨娘被陈氏辖制在府里,这些年难道不是母亲多方婉转,才让朱姨娘日子稍微好过些吗?谁知……谁知……
“再怎么样,母亲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占着正妻的位子,便是你的嫡母!”
“嫡母?”顾长燕气性更大了,“顾长萍,我对你说这些,是让你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份,别老在我面前说什么嫡母长姐之类的话。在家里,有父亲撑腰,你争不过我。便是往后……”
顾长燕冷冷一笑,眼睛里带了几分得意,“你以为攀上了顾长宁就能有个好前程?结果呢?还不是只是一个周彦?长得漂亮点又如何?这等科举入仕的人,入了翰林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爬的上来。就是爬上来了,你觉得你就能压得住我?”
周彦便是顾长言提过的余杭同窗,他这次会试成绩并不太突出,但殿试却超常发挥,尤其长得漂亮,被皇上钦点为探花。这几日,顾长言安排二人见过两面,彼此印象都还不错。
“五皇子已经获封敏郡王,我嫁过去便是侧王妃。往后五皇子还会是亲王,甚至是……他是有大造化者,说不定……总之,不论如何,我嫁的是皇家,你这一辈子都得对我卑躬屈膝,跪拜行礼!呵呵。”
顾长燕大笑而去。余下顾长萍身形摇晃,唇齿紧咬,面色灰白,眼中晦暗难明。
她不得不承认顾长燕说得对。五皇子若能成事,顾长燕便是宫妃。即便不能荣登九五,也至少会是个亲王。亲王侧妃。她……
顾长萍抱着双臂,只觉得已经三月底的天气为何还这么冷?
周彦,刚刚及冠的探花郎,又是那等让人艳羡的样貌,比之当年的梅郎还要好上几分。只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
难道……难道当真让她一辈子都得对顾长燕卑躬屈膝吗?
她不甘心!她如何甘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