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日，端惠长公主大寿。

公主府宾客环绕，觥筹交错。世家贵妇，皇子郡王，无一缺席。大约若不是皇上在宫中不方便出来，恐也是会亲来的。毕竟端惠与他一母同胞，且他们生母早逝，他可以说是由端惠一手养大的。长姐如母。

席间，顾长宁找了个机会和端惠一起偷偷溜去了碧水阁。

端惠头顶的一只兰花样式的翡翠簪子，翡翠的质地看起来不错，只是做工显得实在太过粗糙。这样的物事，戴在雍容华贵的端惠头上显得有些突兀。可端惠却似是十分喜爱，发髻上除了一些细碎的花钿，就只有这一支簪子，仿佛是怕别人头饰会抢了它的光芒。

顾长宁嘻嘻笑着：“是父亲亲手刻的吧？我就知道，即便父亲不在京里，也断然不会忘了母亲的生辰的。”

端惠睨了她一眼。顾长宁又道：“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福建那边的事情差不多了。不但肃清了倭寇，你父亲还抓了倭国的二王子。如今剩下一些扫尾工作。大约下个月便能回京了。”

“这可是大功一件。”顾长宁拍手，转而却又担心起来，“娘，父亲会不会功高盖主？”

“你皇帝舅舅还不至于此。”

皇帝舅舅从小就很疼爱她，对她是真的非常非常好。可是……不是她非要这么想皇帝舅舅，而是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例子太多，哪朝哪代没出几个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

端惠看出了她的小情绪，淡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娘心里有数。天家并不一定无亲情。再说，你父亲也非是眷念权势之人。如今天下太平，唯一动乱的海寇也肃清了。你父亲也可以安心退下来了。”

顾长宁眸色突然黯淡下来，霍定潜曾说过，待得哪日海晏河清，天下盛世，再不需他征战杀敌，保家卫国之时，但愿能采菊东篱，颐养天年。可惜，自己不能承欢膝下。

端惠倒是对女儿失而复得这件事十分欣慰，一副有女万事足，别的都不重要的模样说：“你今日带来的是顾家排行最长的姑娘？”

“嗯！”说到此事，顾长宁倒真的十分疑惑。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五皇子为何会选顾长燕做侧妃。顾家三房是庶出，顾长燕乃是庶出之庶出。这样的身份，如何做得了皇子侧妃？再加上，三叔虽说有些能耐，可到底不过是一地知县，小小的从七品。我听闻这门婚事，是走了三叔自己的门路，且五皇子看重了顾长燕这才定下来。”

“但是，这岂不是更加奇怪了吗？三叔哪里来的门路，即便有，五皇子如何会瞧得起一个七品知县的庶女？就算是占着顾家的名头，可那会儿的顾家处在争爵之中，爵位一直下不来，三房还同陈氏不睦。五皇子绝不可能是看在这个面子上应允。可若说他是看重了顾长燕，倒也不自然。这一年来，五皇子虽然看似在节礼上抬举顾长燕可却并不太亲近。而且倘或只是他看重了顾长燕这个人，那么一个庶妃妾室也就够了，何必许以侧妃之位？”

“须知各大皇子，不管是郡王还是亲王，都只能一正妃二侧妃，都是有定数的。如今几位皇子表哥看上去平静，内里不知道怎么斗呢。尤其皇上如今显然同陈家不对付。陈家所出的太子早年夭折，如今剩下的二皇子也不是个特别有能为的，偏偏还有一半陈家的血脉。这等情况之下，眼明心亮的皇子自然清楚只要陈家一倒，二皇子就没辙了。他们的机会就来了。因而在此前怎么会不使出浑身解数培养自己的势力呢。正妃侧妃之位是最好的姻亲联盟。五皇子何苦如此浪费了一个名额？”

这段话说的在情在理，端惠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顾家三房老爷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知县？”

“他不是知县，还能是什么？”顾长宁笑道，“我只是觉得，他应该还有别的秘密。或许掌握了什么五皇子想要的东西，又或者是掌握了他什么把柄。”

“把柄倒是不至于。顾家三房人脉势力有限，即便有把柄也不敢如此威胁五皇子。五皇子若是个什么人都能拿着把柄威胁的，那么他也不必来争这个皇位了。省得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长宁皱眉，也确实如此。只是……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好了！娘知道了，这件事情，你没人手。娘帮你去查。毕竟你如今是顾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倘或是那等抄家灭族的大事，也会波及到你。”

顾长宁点头，再三拉着端惠撒娇多谢。

母女俩正难得避开众人腻歪着，便听下人来报：“顾家大姑娘被五姑娘推下了水。”

顾长宁一惊，立刻站了起来。片刻后，了解到实情。

宴会之上，女儿家各有各的玩法，有些放风筝，有些跑马，有些打马球，有些泛舟。顾长萍同别人都不熟，顾长宁又不在，没有人带着她走进这个圈子。无人询问她邀请她一块玩。她便只能坐在一边看着大家嬉戏，实在无聊乏了，又不能这么坐着睡不过，只能站起来随处走走。

冤家路窄，走着走着偏偏遇见了顾长燕。顾长燕言辞犀利，语出讥讽，将顾长萍骂得体无完肤。顾长萍实在没忍住扇了她一巴掌，顾长燕不忿，直接大力推了一把，可二人刚巧站在湖边，这一推，顾长萍便直接掉了下去。

在湖边玩得都是女儿家，一开始还看着这姐妹二人的热闹，谁知出了这等变故，一下子慌乱起来。好巧，五皇子在不远处的湖心亭，直接跳下去将人救了上来。

当然，这是目击者们说的。

顾长宁眼神一闪，心下冷然，还真是……好巧啊！

公主府客房。

顾长宁来的时候，顾长萍已经被人安置了下来喝了姜汤，身上的衣物也都换了。看着她被换下来的衣服，顾长宁但觉好笑。怪不得，今日出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

今日顾长萍穿得十分精细，不说有多华贵漂亮，但是那幅衣裳剪裁得体，很是衬腰身。顾长萍年纪本就大一些，她六月的生辰，再过一个多月就十九了。如今身子长开，前凸后翘，很是妖娆。而这身衣服就将她的身姿撑得更加曼妙。

这是才及笄身子尚且青涩的顾长燕所不能比的。尤其顾长萍一张脸长得还很是漂亮，比素来对自己容貌十分倨傲的顾长燕还要好看几分，若说顾长燕是娇俏可人型的。那么顾长萍就是温婉柔弱还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风情的。这不是可人，而是可心。

在加之，那衣裳乃是薄烟纱的，看起来轻盈飘逸，这是京中女子夏季最喜欢的款。宛如画中仙。四月底的天气，已经入了夏，可还不是最炎热的时候，仍旧穿着春衫的有，但也有不少已经换上了夏装。因此，顾长萍这身打扮也不显得突兀。

只是薄烟纱虽好，却不能轻易落水。一旦落水全贴在身上，与肌肤紧贴，湿漉漉的透明可见。

顾长宁看了被丫头用被子裹住，靠在榻上休息的顾长萍一眼，被五皇子所见，还是在那样的场合，又有薄烟纱的功劳，可真是被人看光了也摸光了。

顾长宁不由得又想起在西山寺的路上，看到的刘丽雅。都是落水。可刘丽雅的落水太着痕迹，简直是蠢。而顾长萍呢？她穿得虽巧合，却是京中早两年贵女们盛行的吗？她是自己落水的吗？显然不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顾长燕把她推下去的。

所以呢，这怪得了她吗？她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

哈，真聪明啊。

“三妹妹！我不该跟着你来的。我……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偏偏在长公主寿宴上出了这等变故，给三妹妹添麻烦了。亏得公主不怪罪，还让人收拾客房给我，又找衣服给我换，又让丫头给我送姜汤。”

这话像是解释，更像是提醒一样。却不太像是在提醒顾长宁，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顾长宁心知肚明，并非公主让人如此待她，而是五皇子。五皇子托公主府的人照看在公主府落水的顾家大姑娘，公主府的人自然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只是……顾长宁环顾了顾长萍一圈，这一应俱全的，照顾的还真精细。

“三妹妹，我……我没想到，她在公主府也会这么嚣张。我本来不想在公主府闹出事来，刚开始只是好言相劝。可后来她说的实在是……我忍不住才打了她一巴掌。却没想到她……”

顾长宁嘴角轻扬，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底，她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顾长萍的话，一边看着最后一个丫头退了出去，还好心地给她们随手关了门，这才说道：“大姐姐，如今没有外人在，你不必再说这些了。”

顾长萍一僵，顾长宁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语气却有些冷，全然不似以往待她的热情。

顾长萍嘴唇微动，面色煞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