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端惠抚摸着一件大红骑装怔怔出神，这是霍静生前穿过的。谢晚晴进来便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起身将骑装从端惠手里抽出来，亲自倒了杯热茶递到端惠手里。

“姨母又在想静姐姐了？姐姐最是孝顺，若是姐姐还在，想来也不愿意见到姨母这么难过。”

端惠看着她，与女儿相似的容颜，同样的一身骑装，脚下蹬着粉底皂靴，腰间别了把软鞭，可谓英姿飒爽。

端惠神色一晃，面上透出些许笑意来，“你说得对！静儿也不希望我一直这样下去。罢了，让下人收起来吧。”

谢晚晴将大红骑装折起来递给身后的嬷嬷，又适时地让丫头们端了午膳过来，亲自舀了碗粥喂端惠，“听提红姐姐说，姨母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便是为了静姐姐，姨母也狠该好好顾念自己的身子才是。”

端惠难得的没有拒绝。一碗米粥下肚，身边的嬷嬷丫头都松了口气。秦嬷嬷从门外进来，笑说：“还是郡主有法子。下次若是公主再闹脾气不肯吃，奴婢就只管去寻了郡主来。倒是要劳烦郡主了！”

全公主府也只有秦嬷嬷敢这么说。她跟着端惠几十年，从宫里到塞外再回京，中间多少艰难险阻，这情分是别人比不了的。

谢晚晴扬了扬眉，“嬷嬷客气了，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也希望姨母好。若有什么事用得着我的地方，嬷嬷只管差遣就是！”

端惠眼睫颤了颤，心下叹息，即便再像，不是终归不是。若是她亲生女儿，即便秦嬷嬷身份再高，也断不会说出“只管差遣”的话来。罢了，逝者已矣，不可能再活过来了。这三年来，谢晚晴待她着实不错，也着实解了她不少思女之情。好歹是作为半个养女在身边带了三年的，哪会没有点感情。

端惠笑了，“你们这是把我当三岁孩子呢！”

一句话惹得秦嬷嬷和谢晚晴都笑了。端惠瞧着秦嬷嬷手上的盒子问道：“手上拿的什么？”

“顾家大姑娘送过来的，说是让呈给公主。”

“顾家的丫头？”端惠眼前忽而闪过顾长宁的面容，五官并无什么相似之处，可就是让你觉得一股子熟悉感，尤其是那眨眼的俏皮动作，以及紧张起来不停捏衣角的习惯。和霍静简直一模一样。尤其这习惯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有注意到。

端惠嘴角扬了起来，眼睛里都是笑，“倒是个好孩子，盒子里装的什么，拿过来给我瞧瞧。”

秦嬷嬷忙递上去，二人揭开盒子都愣住了。

一双绣鞋，石青色的缎面，沿着鞋底的一圈绣着几朵零散的兰花，稳重而不失雅致。端惠不由自主的将绣鞋拿在手上抚摸着，神色又渐渐迷离起来，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当年的场景。

“娘若是喜欢，改明儿我给娘做一双，兰花样式的！好不好？”

“你都嫁人了，就是要绣也是给你婆婆绣，哪还轮得到我。”

“谁说的！赵家自有针线上的人，我婆婆还不稀罕我做的东西呢！才不给她！”

“你是做人儿媳妇的，哪有这样说自己婆婆的。往后这种话可不许浑说！”

“知道啦！晋哥哥都不大搭理她的呢！我也就在娘面前说说。再过几个月就是年节了，我一定赶在年节给娘做出来！”

端惠不由得轻笑起来，几个月啊。什么样的绣鞋得做上几个月？也就霍静这样不擅女工又懒散惯了的。

秦嬷嬷瞅着端惠的面色便知她是想起从前了，言道：“顾家姑娘倒是个有心的。”

谢晚晴眼神微闪，心中一紧，“就是这针线瞧上去不太好。亏她也送的出手。”

端惠一愣，叹道：“大户人家的姑娘也不靠绣计过活，略懂些就够了。针线不好恰巧说明是她亲手做的，若做的太好，免不了便是丫头们帮衬，自己担个名头了。”

说完顿了下，笑道：“珠珠儿的绣工也不好。”

谢晚晴面色瞬间难看起来，她生母懦弱，在皇室又没地位，即便身为公主，父族也从不曾正眼相待，连带着她这个女儿也瞧不起。三年前她过得是什么日子！本以为父亲死了，同母亲回了京会好些，谁知京里更是捧高踩低。

她是偶然知道自己长得像霍静，故意搜集了许多霍静的习惯爱好，当日宫宴穿着霍静素来喜欢的大红裙装去的。可谁知宫里规矩多，生母的身份不够格，为了能近端惠身边，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这才入了她的眼。

这三年，她努力学习骑马射箭，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性，一举一动都朝霍静靠拢，才得以有端惠的庇护在京里过得潇洒恣意。可谁知三年的努力似乎还敌不过人家的一双绣鞋！

她怎么都不会看错自打听到顾家姑娘几个字时，端惠眼角眉梢的欣喜，以及瞧见绣鞋时的失神。

谢晚晴心中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秦嬷嬷似有所觉，眼神瞄过来，谢晚晴唬了一跳，暗恨自己失态，忙收敛了嫉色，撒娇般挽着端惠的手说：“姨母这话说的，竟好似我以往做的东西全是丫头绣的一样！”

端惠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话里头的意味。谢晚晴早年在父族里活得并不自在，只能靠绣活勉强能得老太太几分喜爱，因此她的绣活是顶顶好的。

“我竟不知道原来这绣计太好了也是罪呢！”

端惠失笑，这是怪她说错话了，一点她额头，“好了！就你小心眼，姨母不过说漏了一句嘴，也值当你这样！”

“姨母！”谢晚晴将身子往端惠身上拱，眼角余光扫过端惠和秦嬷嬷，见二人面上不见愠色，也不曾怀疑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看着那绣鞋，抿了抿唇说：“姨母既然喜欢顾家姑娘，不如今年开春的赏花宴，我们也给顾家送张帖子，邀了她一起过来？”

“好！都依你！”

谢晚晴面上欣喜若狂，心中不由更加不是滋味了。

褚玉阁。

顾长宁刚进院门便听闻一阵嘈杂之声，看着跪在地上哭喊的琉璃和孟婆子，她心中已有了数，大呵道：“大过年的，都嚷嚷什么，规矩都哪里去了！”

院子里的人都是一惊，若说顾长宁回府之初，众人都有些怠慢，可自打二房一出一出的事之后，有点眼色的都看得出来，府里的天又要变了，尤其顾长宁如今还掌管了府里的一切，府里三分之二奴才的身契都被她攥在了手里。

顾长宁这一喝，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动弹。剪秋越过众人上前，指着地上跪着的琉璃和孟婆子说：“这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小姐的闺房，偷小姐的碧玉簪子，被奴婢抓了个正着。奴婢想着，既然有这个胆子，想必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便让人去搜。结果在她们母女俩房里搜出不少府里的东西。好些还是当年夫人的嫁妆！”

琉璃和孟婆子跪行上前，“小姐饶命，小姐，不是我们拿的。我们没有！小姐！”

顾长宁嫌恶的偏了偏身子，避免让她们碰到衣角，冷冷道：“既然证据确凿，这种奴才，找了人牙子过来发卖了就是。”

琉璃和孟婆子大惊，这发卖也分好几种，她们再笨也想到这是一个局，忙说：“大小姐，奴婢和我娘怎么说也是府里伺候多年的老人，也是在老太太和二太太跟前……”

话没说完，顾长宁嗤声一笑，“原来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人啊！”

竟是连祖母和婶娘都没叫，那声音要多冷有多冷，“如今二太太还在狱中呢！这样吧，剪秋，你差两个婆子带了他们去老太太那里，把今日的事告诉老太太，怎么处置，全凭老太太做主了！顺便把她们的身契拿过去，和老太太说，不必送回来了，若老太太觉得好就留下，若觉得不好，让老太太院里的雪青帮着直接发卖了吧！”

琉璃和孟婆子面如死灰，这般被送回去，那里还能留下！况且，若是被老太太发卖，说不得……二人打了个冷战，连连告饶，顾长宁确实再懒得理她们，转头同剪秋吩咐：“你顺便同老太太说一声，咱们府里这一个月又是二婶的事情，又是二妹妹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太岁。我想着不如放一批奴才出府，赎身银子全不要，也算是积福积德。你同老太太说说，看她院子里是个什么章程。”

这是要大刀阔斧整改的意思？即便是老太太房子也不放过？这语气可不像是同老太太好好商量的意思。

院里的下人都不由得抖了抖身子。不少人庆幸，还好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有些则想着，自己不过是奴才，这三年也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都是听命行事，大小姐应该不会斤斤计较吧？而有些却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顾长宁双目逡巡四周，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嘴角上扬，透出深深的笑意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