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阁。
顾长宁这两日将府里的账册都大致查了一遍,心中大概有了数。
顾家家大业大,这三年薛氏和陈氏可没少安插人手。不过让她庆幸的是,便宜老爹顾流芳是个有能力的,又乐善好施,急公好义,不仅外头有不少善缘,内里也留下了一批死忠。
情况比她想象中好很多,加之这三年多她和顾长言在余杭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干,如今要整顿也并不十分困难,差得只是一个契机。但显然,这契机怎么也得等到年后。
顾长宁将账册丢到一边,拿了一双鞋面绣起来。她的手在西山寺受了伤,还不曾完全好,如今动起针线来有些吃力。冬青唬了一跳,忙上前劝说:“我的好小姐,你就歇歇吧。若是让少爷瞧见,不定怎么罚我们呢!”
顾长宁摇了摇头,态度十分坚决。这双鞋她是一定要做完的,她没有办法同生母说夺舍还魂这等天方夜谭之事,只能尽自己的心力了。
她当年答应过母亲,过年给她绣一双鞋做礼。可没等到年节,她已经死了。
顾长宁咬着牙,好容易将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好在这会儿剪秋从外头进来,冬青瞧她去了,并没发现异样。
顾长宁头也没抬,“顾长兰叫你过去说了些什么?”
剪秋回道:“二小姐想问问,如今她该怎么办。”
薛氏的案子虽然扯出了崔家,但是查无实证,想要借此拉崔家下水是不可能的。毕竟崔家身后还有一个五皇子妃。顾长宁也没想着能将崔家怎么样。只是如今的局面,已经够崔家喝一壶了。
现在可不是崔家想不想娶顾长兰的问题,而是顾长兰肯不肯嫁的问题了。
崔家名声尽毁,可若是能让顾长兰心甘情愿嫁过去,将案子撤了,那么还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过去,至少面上能好看些。因此这两日,崔家遣了各种人来说项,甚至连五皇子妃都来了。
顾长宁嗤笑,“让她问自己,她愿意嫁便嫁。”
冬青有些不解,“事情闹成这样,二小姐即便嫁过去能得什么好?崔家可恨死她了。”
剪秋的面色难看起来,苦着一张脸说:“奴婢瞧二小姐那个样子,恐怕是想要嫁的。”
冬青瞪大了眼珠子,十分不能理解。顾长宁倒是并不惊讶,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随她吧!”
此事就此打住。转眼便至了年节,外头的三房,四房,五房也都回府里拜见老太太。还有一位行六的姑奶奶,可惜随夫家在外,不能回来。
这算是顾长宁重生三年来第一回正式见顾家的众多长辈。
三房四房均是庶出,五房和六姑奶奶倒是陈氏亲生的,五房还是幼子,当年疼爱比二房老爷更甚。十多年前,三老爷和五老爷学文不成,便想夺个战功。一起去了军营。谁知战功没拿到,五老爷还死在了边关。三老爷受了伤,但好歹捡了一条命回来。
从军之路,二人没这等能耐,经此一事之后也就算了。顾流芳生性醇厚,虽是隔母的,却也肯顾念着兄弟。三老爷有些小聪明,便掏钱给他捐了个监生,如今在陕西一带已做到了县令,虽不过七品,却是一县之主。
四老爷是个乐天知命的,有些才学,只是于科举之道不太得力,因此让其与族中一位老太爷一起担了族学。
五房子嗣尚且年幼,也不知日后擅长什么,不好安排,当年分家顾流芳便留意多给了五房一些财产。
想到此处,顾长宁心中莫名的有些感慨。要真算起来,顾流芳可从没有对不起其他兄弟的地方。也正是因此,陈氏更加恨顾流芳。言其对二房不好。可二房都住在国公府了,还要怎么好?即便是要给二老爷谋前程,可二老爷自己都知道自己只能做个斗鸡走马的纨绔,担不了事,要如何安排?
不过若说陈氏最恨的,要数三房了!庶子嫡子同去边关,嫡子死,庶子回。陈氏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又觉五房太太刘氏克夫,克死了自己的儿子,连带着她的孩子,自己的亲孙子也不待见。
当年分家,便只硬将二房留在了身边,其他三房都遣了出去,便是顾流芳顾念五房孤儿寡母有意留下来,陈氏也不同意。而且还将三老爷的生母柳姨娘留了下来。
按大周的规矩,庶子分府别过,是可以接生母过去的。但前提是嫡母肯放人。陈氏抓着柳姨娘不妨,其心显而易见。奈何三老爷其他方面如何不知道,但却是个孝顺的。如此一来外任也不能安心,只能将妻儿留在京里,尚能照看些生母。
大约是因着顾长兰和薛氏的事情,往常见了面总会想法子折腾三房和柳姨娘的陈氏一直恹恹的,没一会儿便让众人退散了,这倒是让三房舒了口气。
顾长宁特意拉了三房嫡女顾长萍去褚玉阁说话,还送了她一包端惠给的雨花茶。不为其他,只为当年顾流芳身死,她刚刚重生为被薛氏推倒撞了棺木奄奄一息的顾长宁之时,顾府一片风声鹤唳,陈氏与薛氏风光一时无两。人人自危。
顾长萍钻了狗洞偷偷来找了被人看管着的顾长言,说偶然听得陈氏和薛氏说话,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出丹书铁券,让他们兄妹小心。
那会儿顾长宁刚猛然还魂过来,身体虚弱乏力,迷迷糊糊间依旧记得她那清灵的嗓音。
也正是因为有此提醒,她接受现实醒过来之后便与顾长言商议,只装作不知丹书铁券在哪里,以退为进提出要扶灵回乡守孝,以避陈氏与薛氏锋芒,当时存的便是韬光养晦之计。
陈氏和薛氏将府里掘地三尺,甚至连他们当时走的贴身衣服都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丹书铁券,只当是顾流芳藏的太好了!她们只怕怎么都没有想到,丹书铁券就放在顾流芳的棺木之中!
想起这些事,顾长宁有一瞬间的失神。顾长萍谢了又谢,言道:“还是妹妹福泽深厚有此等机缘,能得长公主亲眼。”
顾长宁笑着,想起前世还是端惠的女儿,一时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旁边冬青正在整理东西,将兰花绣鞋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顾长萍一眼瞧见了,有些疑惑:“是妹妹做的吗?瞧这样式倒不像是年轻女孩子穿的,妹妹想来也给老太太准备了别的东西。这是?”
这话说的委婉,不过是看着绣鞋做的精致,顾长宁万不会为陈氏费这个心,大家心知肚明。
顾长宁言道:“送给长公主的。”
这话倒是让顾长萍愣了一会儿,转而点头道:“也亏了有长公主帮忙,否则……虽说长公主什么都不缺,但年节上,妹妹在情在理都当去拜见的。”
顾长宁只是点头,面上淡淡的,也不知又想到什么。
顾长萍见她如此,也没多问,因自己心中也藏着事,便起身告辞。顾长宁只说让她往后可以常来,便吩咐半夏送了出去。
翌日,顾长宁让门房套了马车去往端惠长公主府邸。却不想在公主府吃了闭门羹。
“公主说了不见客,谁都不见!诸位请回吧。”
公主府的门房不卑不亢,让上前说话的冬青羞红了脸。任谁好心好意来拜访被一个不入等的门房打了脸都有点情绪。冬青转头去瞧顾长宁,顾长宁没有说话,却忽然想到一件事,过几日便是她的生日,不,如今应该说是霍静的生日。更准确地,这会儿该说生忌。
她神色暗了暗,难怪,母亲大约没心情见客吧。
此时,哒哒的马蹄由远而近,在公主府门口停下。一女子利落下马,仿佛是与公主府极为熟络的,将缰绳扔给门房小厮便入了府,临走瞄了顾长宁主仆几人一眼,问道:“什么人?”
门房弓着身子回说:“顾国公府的小姐,之前公主帮过她,今日来拜见相谢。”
女子皱眉,“姨母这几日不见客,别什么人都放进来惹姨母不快。让她们回吧!”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进去,连个眼神都欠奉,这气焰让冬青更是无措,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顾长宁拉住。
顾长宁让门房将车上备好的礼物收了,自己亲手将装有绣鞋的盒子递上去,“是我们唐突了。公主若是不便就罢了。但还请将这些东西交给公主,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这要求倒是不难,何况端惠这会儿对顾家的态度也算不错,门房的自然不会为难,直接应了。
顾长宁转身带着冬青上了马车,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想当年她什么时候对一个门房还需得如此客气了!
冬青咬着牙,“小姐,方才那位姑娘是谁?”
“清惠长公主的女儿,安阳郡主。”
清惠算起来也是她前世的姨母,但是其母不过是个宫女,因此在皇室身份卑微,与皇上也没什么情分,早年就已经随驸马去了岭南。顾长宁并未曾见过。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三年前驸马身死,清惠带着女儿回京,宫宴上端惠看到容貌与女儿七八分相似的谢晚晴一时失神,就此将她带在身边。
谢晚晴也因此水涨船高,皇上爱屋及乌,封了个安阳郡主的名号。
顾长宁一见她的容貌和她那句姨母便已经知晓,心头不免有些不自在,却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一时愤恨母亲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人取代了她的位置,一时嫉恨谢晚晴得了母亲的欢心,一时竟又有些欣慰,至少……至少有了谢晚晴,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难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