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韩县尉……”韩奎没有等来李二的回答,却听到了他在自己耳边激动而兴奋的惊叫声,这叫声里明显有着一股惊喜和倾慕的气味:“快看,你快看!”
韩奎惊讶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直看得他目眩神摇:只见那城墙下的少年长枪一挺,一条金黄色的巨龙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朝那名胡骑的领队迎头扑去。那领队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出手相攻,仓促之下未及招架,只得勉力驱马后退,他将手一挥,两翼的骑兵顿时飞快地向中间合围,遮在了少年的马前。
少年把枪左右一扫,金黄色的长龙摇头摆尾地撞开胡骑,凌厉的爪牙再一次朝那领队当胸撞去。那胡人领队没再后退,他拍马舞刀向前迎下了少年的长枪,两人战不得三合,胡人料定不能抵挡,一勒缰绳回马便走。少年打马在后追来,一枪将他拍倒在马下。那胡人领队翻身跃起,少年手中长枪一抖,锋利的枪尖不偏不倚地顶在了他的咽喉之上。其余胡骑见酋帅被制,旋风般围了上来,却都在少年四周丈余远外勒住了马,没人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这少年使得一手好枪!韩奎见他一枪制住了敌酋,不由得在心中叹赏道:从他出枪时那股金龙探爪般的气度与威势来看,想必定是得了名家的真传。都说从汉末到魏晋以来,世上有三大枪神,一个是号称北地枪王的宛城张绣,一个是原西蜀名将赵云赵子龙,还有一个则是击破秃发树机能之乱的东夷校尉文鸯。依韩奎看来,城下这这少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精湛的枪法着实极为少见,如他能在战场厮杀中多加磨砺,日后的成就或许不会在三人之下。
韩奎正为此感慨而入神时,身边的曹卒李二大惊小怪的呼喊声再一次打断了他的思绪:“咦?!怎么放了,他怎么把那胡人给放了?!”
韩奎抬眼往那边看过去,果然见那少年已经收回了搭在胡人领队脖子上的长枪,此刻正横枪立马地站在原地,眼看着十来个胡人簇拥着那名胡酋打马往西南方向缓缓而去。韩奎正打算高声喝问,却见那少年挂起长枪,整了整身上的装束,拍马径直来到了城门之下。
“城上值守者何人?”那少年抬头喊道,一口正宗的洛阳官腔清越而嘹亮:“我乃新任介休县主簿,领西河中尉司马离石刘越,受西河郎中令之命前来介休赴任,快快打开城门!”
“主簿?司马?!他竟然就是我们县新任的上官!”曹卒李二咧着嘴激动地叫道:“我去,我去开城门!”说着,这个兴奋得有点过头的小卒连请示也没向韩奎请示一声,自顾自手舞足蹈地蹦跳着往藤梯上爬去。
“站住!”韩奎一声暴喝,低沉的嗓音里掩藏着一缕缕的嫉妒和恼怒,李二这人平常看起来倒是聪明伶俐,怎么今天竟变得这般不知深浅了!韩奎压了压心中的怒火,沉声训斥道:“你没见他刚才把胡人放走了吗?胡人人多势众,武力自然也不弱,但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单枪匹马地驱走十余个胡人彪骑,你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们设下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骗我们打开城门!”
“都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韩奎白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李二,朝城楼上的众曹卒说道:“就算他是真的上官,此时距胡人离开还没多久,如果我们贸然打开城门,万一胡骑趁隙驰马入城,凭我们这二十来个疲弱的曹卒能够抵御得了吗?”
说完,韩奎沉吟了一阵,攀着垛堞朝城下大声叫道:“贵人见谅,贵人这个时候进城多有不便。不是我等不相信你的话,实在是因为本县县尊外出未归,而阁下的任命也没有行文到县中来,眼下介休形势紧张,敝县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是何人?”城下那少年开口问道,语气中带了一丝丝的不悦。
“我乃介休县尉韩奎。”韩奎暗哼了一声,心道,像他这种世家公子哥个个都自视甚高,不在这个时候找机会杀杀他的锐气,日后大家同在一个县里做事,难免会被他压住一头:“介休僚佐缺失,县令不在县中,一应大小事务均由本尉做主。”
“原来是韩县尉,”城下那少年沉声道:“事出突然,郎中令没来得及遣人行文到县中来也是正常的。我这里有西河王府亲授的印绶和文书,韩县尉差人查验即可知真伪。”
“至于温县令,”少年继续说道:“本司马与他一同离开西河离石,我因担心介休胡人围城,所以单骑快马赶来。温令年纪大了,加之来回奔波十分劳累,此刻正由随行护卫照看着缓缓而归,少则半日,多则一日,温令就能回到介休。”
“既如此,还请阁下在城外暂时歇息,”韩奎决定还是要晾一晾这个少年,他不称刘越的官职,礼貌却毫不妥协地继续刁难道:“若有怠慢之处,等温令回城后,韩某定率县中父老来向阁下请罪。”
韩奎的话一说完,少年也没再分辨,低矮的城墙下一片寂静。过了好一阵,心中有鬼的韩奎渐觉不安,他惊疑地把头从垛堞上探出去想要看看那少年的动向,头才伸出半寸,韩奎只听得耳边忽然传来凄厉的风啸声,大惊之下,他忙向后一闪,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一杆锋利的铁箭电射而至,深深地插在离他脑袋半寸左右的一面土墙上,乌溜溜的箭杆上缀着一方二指来宽的印绶,随着颤巍巍的箭杆不停地跳动。
韩奎心中羞怒交加,他涨红着脸看了看那杆铁箭,阴鸷的眼神从城墙上那床宽大的弩机上一掠而过,最终停在了那枚印绶上。他盯着印绶看了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脸落寞地对李二吩咐道:“下城,列队,开城门。迎接刘司马入城!”
刘越驻马于狭窄的城门洞中,他冷冷地看着这扇厚重的木门在面前被缓缓地推开,一种慨然激昂的情绪在胸中荡漾着久久不去:毫无疑问,他被人有意地刁难了,他虽然能理解这种刁难,但他却并不介意这样的刁难。
在韩奎的眼里,自己或许只是个受家族蒙荫的纨绔,随意伸手捞上个官职,就能在他这个拼尽全力得到的县尉面前颐指气使,但他又怎么知道,在真正的豪门子弟眼里,像中尉司马这样的微末小吏和蝼蚁没什么两样。人若没了进取之心,就会陷入嫉恨和仇视中无法自拔,唯有勇猛精进者,才会是这个世界真正的赢家。
被人刁难了又如何呢?自己到介休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而来,能想方设法将这个有变数但变数不知在哪里的中尉司马运用到极致,才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成功。
大门终于被人推到了城墙的两边,强烈而炙热的阳光毫无遮掩地当头而来,刘越眯了眯眼睛,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一列东倒西歪的队伍横在自己马前,他提缰往前走了一步,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迈步出列,拱手大叫道:“介休县县尉韩奎率所属二十名曹卒恭迎刘司马入城。”
“韩县尉无须多礼!”刘越骑在马上的身体有些微微的抖动,他偷偷吞了口唾沫,手一抬,沉声道:“在下初来乍到,还请韩县尉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