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矩见刘越在众兵面前直指自己的过失,一张清瘦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狠狠地一咬牙,垂着头走出队列单膝跪倒在刘越身前,伏地大叫道:“李矩无才无德,枉受官长错爱,恳请司马重加鞭挞,严加治罪!”
“治罪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刘越看了看伏在脚边的李矩,淡淡地说道:“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从你这次的表现来看,你不过差了些心态和经验,处置仓皇失当而已,若说治罪的话,未免过于苛责了。”
“杨一将军乃沙场宿将,经验老道,足智多谋,你若以师事之,将来必有莫大的收益。”刘越俯身拍了拍李矩的肩膀说道:“若冠爵津无胡人之警,我许你每三日下关一天向杨、赵、郭、孙、何五位将军请教行伍之学,至于他们愿不愿意教你,那就要看你自己的诚心和本事了。”
李矩不是个笨人,刘越既然当众这么说,自然就是把自己推进了从并州来的那五个人的怀里,像他这样帮自己强认师徒,该是多少人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于是,他毕恭毕敬地再次伏在刘越的脚边,激动地颤声道:“小人李矩,多谢刘司马成全!”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次演习,除李矩外人人皆有功劳,韩县尉都详细载记于簿册之中,因轻重大小有别,不便在此一一宣告,回城后县中必逐人逐笔核对行赏。”刘越笑了笑没去理睬他的诚意,他扬起脸面朝士卒们笑道:“为犒劳诸位将士之辛劳,温县令已与本县世家豪右在城郊置酒等候,除李矩及冷泉关原班人马仍需守备关城之外,其他人都随我和韩县尉找温令讨酒喝去!”
众军卒听了这话,人人开怀大笑,小小的冷泉关下顿时充满了兴奋和热闹的空气。
城郊垒高台,上有贵与贤。置酒会君子,低眉待少年。
温如新端着酒满脸笑容地游走在介休城一众牛人和大佬当中,每多与一个人对饮下一杯酒,他心中的自尊和舒坦就多增长出一分:曾几何时,每当他因为府库空虚而四处奔波时,这些人总会用高门深院和恶犬豪奴来表达他们对自己的不屑,而今天,他们却都一个个极为熟稔地唤着自己的官号,不停声地向自己述说着他们对县事的忧心和关切。
县中巨富莫通提着一个酒坛走到温如新的身前,躬身给他斟上一杯酒,低眉顺目地笑道:“温令,午时就快要到了,冷泉关上的演习也该结束了吧,怎么还没见着刘司马和韩县尉的人影?”
“莫掌柜不要心急,”温如新着看了看莫通,哈哈一笑道:“刚有属吏来报,刘司马他们已经领着县卒们下了冷泉关,正急行军往县郊这边赶来,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到了。”
温如新话音未落,忽听得人群中惊呼声此起彼伏,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一股如潮的人流顿时裹挟着他们直往西边涌去。温如新忙挣扎着站定,踮起脚尖往西望去,只见涌动的人潮前方有一袭昏黄的扬尘正如风荡残云般朝这边卷了过来,扬尘当中隐隐可见数骑高大的骏马昂首飞鬃奋蹄疾奔。
“不要乱,不要乱,”温如新心中大喜,扬声高叫道:“是刘司马他们回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更见推搡喧嚣,忽然,一阵高亢的号角声在扬尘之中响起,余音未歇,蹄若奔雷,一队十人的革甲精骑排成两行,拥着四十来个刀枪耀耀的步卒从烟尘里疾驰而出,这些人马均披甲持兵,就像一股冰冷肃杀的滚滚铁流奔涌翻腾着卷向县郊外专用于庆功的土台,转眼间,黑色的铁流便来到了台前,呼哨一声迅速分散开来,将高台上下骚动的人群团团围住。
被步卒拥着的那十来骑一直奔到台沿下才齐齐勒马站定,当中一匹枣红大马骤骑飞出,扬鞭哈哈大笑道:“温县令,诸位贤达,刘越有事来迟,望请恕罪!”
“你可总算是来了,”温如新大笑着冲上前去,仰着脸朝刘越叫道:“县中诸贵人等你多时了,还不速速下马罚酒!”
“该罚,该罚!”刘越一翻身下了马,身旁早有人恭敬地递上一杯酒来,他顺手将酒操在手里,举杯大叫道:“冷泉演习圆满结束,五十余精壮鏖兵关城之下,守如虎踞,攻如鹰扬,攻守之间,勇猛精进,斗气激昂。为飨士卒之用命,温令与我特请诸位贤达置酒大会于高台,一观我县中武备之盛!”
高台上的豪富乡绅们平日里虽眼高于顶,但在介休住了这么多年,哪里见过刘越这等先声夺人的凌厉气势,他们眼见战马的气沫都快要喷到了自己的脸上,心中虽不情愿,却只得陪着笑脸一片声高喊道:“温县令英明!刘司马威武!”
刘越将这些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长笑一声,抬手往下压了一压,继续高声说道:“介休武备能有今日之规模,全赖在座诸贤襄赞之功,温令既然说本司马该罚,本司马这就自罚一杯向各位请罪!”说完,他仰头将酒倒进口中,又狠狠地将一个白瓷的酒杯往地下一掼,摔成了粉碎。
“罚酒喝了,我刘越也就问心无愧了,但我想向在座的诸位问一句,”刘越用眼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森然道:“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你们有谁对介休县问心无愧?!”
被刘越这猛然一发难,高台上的诸位贵人不禁疑惑地面面相觑,一时弄不明白这喜怒不定的中尉司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刘越从一张桌上提起一坛子酒来,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迈步来到莫通的面前,他抬手拍开酒封,举起酒坛朝莫通说道:“莫掌柜,你是在胡骑围城之后,诸位贵人中第一个向府库缴纳赋税的人。虽说这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但在当前的局势下,你能这么做,就是对介休最大的支持!来,我刘越敬你一杯!”
“岂敢岂敢!”莫通慌忙躬身行了一礼,诚恳地说道:“我莫家久居介休为商,自县中胡乱以来,府中各处田庄和铺面都深受胡骑扰乱之害。温令、刘司马、韩县尉着意为民除害,我莫通敢不尽心竭力以赞此大功哉!”
“好!很好!刘某听过一句话,叫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还听过一句话,叫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座诸位都是有大学问大德行之人,想必都会明白这两句的意思。”刘越板着脸朗声说道:“我听说县中豪富之最无过莫、靳两家,莫家既已深明大义,却不知靳府之人今日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