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夷女子?”魏尘惊呼出声。
魏尘自小便饱读儒学、史书,对于中原民族的文化与历史可谓知之甚详。
在中原古代历史上,中原王朝的版图是一步一步扩大的。
夏商时期,中原王朝的核心统治区域集中在黄河流域,对于周边地区的掌控力微乎其微。
周朝时期,中原地区的民族自称华夏,便把华夏周围四方的人,分别称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以此来区别于华夏。
公元前七百七十一年,西戎大军攻破西周的都城镐京,导致西周灭亡。
春秋中期以后,狄戎对中原各国形成威胁,中原大陆不仅内战不止,外战同样不休。
终于秦始皇统一六国,修筑万里长城,创下“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的盛况。
可天下自古便没有永恒的王朝,时至汉朝时期,匈奴与中原的纷乱再起。
导致中原又陷战火。
这场秦汉以来最大的一场民族战争。
虽然最终以中原获胜而告终,但由于长期战乱,中原地区经济残破,人口锐减,百姓贫困,国库空虚,军力衰弱。
如今时隔千年,历经了数个王朝的兴衰,四方之夷却从未真正地被灭亡,他们如那野草般,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纵过千年,四方夷族仍旧难以与中原融合为一。
《汉书匈奴传下》云:“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
《史记陈子续列传》云:“彼匈奴者,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
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恐怕便是文明的差异。
他们的社会生产、民主意识决定了他们的野蛮,嗜杀,他们崇尚的只有暴力,信奉的是成王败寇。
他们完全没有中原人该有的正义与邪恶的观念。
最重要的是,由于他们族群的生活方式和教育方式的特点,这种野蛮的意识形态会一代代地传承下去,千年也难以改变。
中原人在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的教育中成长;蛮夷却在学习狩猎、抢掠和杀戮的教育中成长。
中原人听着孟母三迁、大禹治水的励志故事成长;蛮夷却在听着父辈讲述他们祖先当年英勇追随首领征伐的血腥故事长大。
中原人以圣贤为榜样,蛮夷却以强盗首领为楷模。
中原人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标准来辨别世间的是非正邪;蛮夷却以自身的利益为标准来辨别世事的可行与不可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四方之夷与泱泱中原的文明程度相距太远,不仅难以融合,更是难以与中原人和平共处。
所以早在六十年前,中原大陆曾爆发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民族之争。
各方外族部落相互联合,对中原发动了入侵。
任何一场战争都是一场灾难。
无数百姓蒙苦受难,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尸骨长埋战场。
好在,泱泱华夏,不仅有着守家卫国的军士,更有着忠肝义胆的侠士。
朝廷军士奋勇抗敌,江湖侠士捐身献义。
那场战争终究还是中原大陆赢了,四方之夷被成功驱逐。
胜利同样是惨痛的,泱泱大国足足历经四十年的发展才算恢复了往昔的实力。
国家实力可以恢复,但人心伤疤却是难以抹平。
这场不义之战让中原之人,对于四方之夷恨之入骨。
中原开始禁止外族入内。
即便是外族的武林中人,也鲜有胆敢进到中原地界的。
这些上演了千百年的民族斗争,绝非是因为种族歧视。
中原大陆从来都不曾歧视过蛮夷之族的血统和出身,仅仅是对他们那种野蛮的文明与意识形态的一种防范。
这种防范和抵御实则是为了保护华夏文明。
如今魏尘竟然听闻风行客的爱人竟然是个摆夷女子,心中当然吃惊。
因为摆夷族在六十年前便参与了那场不义入侵。
“你也恨摆夷之人?”韩露鸳望着魏尘紧皱的双眉,突然冷冷开口。
魏尘一怔,他知道自己一旦回答不好,必然会与韩露鸳之间产生隔阂。
他从小便受着儒学史学的熏陶,他深刻地明白那些外族野蛮的意识形态究竟有多么可怕。
魏尘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并不恨他们,纵然他们的先辈曾经犯下过滔天的罪恶,但那些外族的后背却不该为他们的先辈去承担这无休止的恩怨。”
魏尘的话绝非假话,对于四方之夷的野蛮文明,他的内心的抵制的。
但要说恨,那是万万谈不上的。
“可月兮姐却要承担。”韩露鸳悲切道,“江湖各派听闻此事,皆要扬言将月兮姐杀死。”
魏尘有些默然,这样的结果也是合乎情理的。
六十年前,无数激昂的武林人士献身到了那场保家卫国的斗争当中。
他个人能够做到理性地看待这件事,但江湖之中大多数人终究还是感性之人。
无数的江湖先辈都死于那场斗争之中,那些先辈的后人谁敢忘记这样的血海深仇?
“我华山纵然有心想要维护月兮姐,却还是有心无力。”韩露鸳叹息一声,双目已然有些微润。
“后来呢?”魏尘轻轻地握住了韩露鸳的小手。
“后来师傅命两人偷偷下山,找个人稀之所隐居。可月兮姐虽表面温柔,内心却是刚烈的,她不愿看到风师兄风华正茂的年纪就陪着她虚度人生。”泪水悄然间从韩露鸳的面颊滑落。
“所以她一个人走了?”魏尘突然问道。
“嗯,她怀着孩子,一个人偷偷地离开了。”韩露鸳泣道。
魏尘默默地闭上了双眼,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曾因为种种原因偷偷地离开了自己的父亲。
可想着想着,他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瞳孔陡然缩张。
“她死了?”魏尘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的母亲离开父亲之后就自杀了。
“嗯。”韩露鸳沉痛地点了点头。
“可她还怀着孩子啊,她怎么舍得?”魏尘痛呼道。
韩露鸳摇了摇头,“她不是自杀的,她想离开中原,奈何被武当之人遇到,死于其手了。”
魏尘的双目有些温润。
他的心有些凄怆,他不明白江湖中美好的爱情为何总是无法长久?
他爹是这般,他师傅也是这般。
江湖之中,当真有着这么多身不由己的悲哀?
他不明白,他也不会明白。
或许正是因为江湖之中有着这般悲哀,短暂的爱情才会显得格外美好吧。
很多人,情愿用半生的悲哀去换取那短暂的美好。
“妻儿皆死,师傅一定怒火攻心前去报仇了。”魏尘哀声道。
“是,他去了趟武当,健全之人落下了终身残疾。”韩露鸳轻轻拭着眼角的泪花,“也幸好他是师傅的徒弟,否则这条命恐怕都保不住。”
魏尘没有去问风行客是否将仇报了,因为那已然不重要了。
无论这仇有没有报,他的妻儿都是没发死而复生的。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魏尘突然问道。
这本是一个莫名的问题,风行客仅仅是废了一条腿,可魏尘却问出了这样的话。
韩露鸳却是一点没有莫名之感,她缓缓开口:“因为月兮姐。”
“嗯?”魏尘疑惑道。
“月兮姐走之前留下了一封书信,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韩露鸳沉痛地闭上了双眼:“她叫他不许死,他就不敢再去死。”
魏尘哀叹一声,不再多言,紧紧地将韩露鸳抱在了怀里。
魏尘也终于明白了风行客何故每日抱着酒坛在屋外赏月了。
他本以为那是一种雅致的生活,这一刻他才明白,那不过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