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王杨被一种冲动,从梦中拉出来,趿拉鞋跑到院里的白杨树下,欲要来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然而,不知是胀的狠了,还是应了欲速则不达的那句话,一时竟不能如愿,只好迷迷瞪瞪地立在那。
一个月过去了,他什么事也没干,只不过是睡觉思考,累了睡醒了想。
乌云其其格的离去,让他又一次心疼,心疼的死去活来。
他最终想明白,乌云在其其格眼里,他只是好朋友,一个独自长途跋涉的天涯过客。
她同他欢好,只不过是象她母亲祖母等曾经做过的那样,为长途跋涉的客人,提供一些动力,让他继续走下去。
想明白这节,他渐渐康复,开始思考改变命运的问题。
过去,父亲是反......分子,许多事情他想也不敢想。
现在,他可以想了。他仿佛是巨岩下挣扎多年的竹笋,终于冒出头来应该脱节冲天了。
可怎么脱节如何去冲天,成了他要思考的问题。昨晚又想到快天亮,终于想明白......
热腾腾的阳光下,肌肉发达的他,古罗马角斗士似地戳着。
院落里,倒栽的玻璃瓶隔出的甬道新颖别致.
临街道的遮挡,是一道用板皮树枝扎夹的篱笆墙,和一排白杨树。
一棵棵老海碗口粗细破空而去,树太高已不能遮蔽斜刺而来的阳光。
令王杨不得不眯缝眼睛,看着那个昂然向上的家伙,不自觉地哼起黄色小调:“姑娘出门把头低,自已看见自已的地,虽然不是好东西,可百货商店没有卖......”
咿哑一声响,前排那栋房萧呆子家后窗户开了,随后一声惊叹;“啊!太美了......”
王杨被赞叹的一哆嗦,一直不肯就范的家伙噗地泄气,缩回三角裤里开闸放水。
王杨老毛子看戏傻了眼。
他想不到在这“抓革命促生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好时光,萧家还会有人,而且还是陌生的姑娘。她就在那三米左右的距离,面对着他在那大声赞美!这也太离谱了吧?
王杨疑惑她是在赞赏他的躯体。多年劳动加上武术锻炼,使他的身体雄壮健美。
盘根错结的肩臂上隆起一朵朵疙瘩肉,好似一群欢蹦乱跳的小老鼠,腹部上左右排开十二块火柴盒大小的肌肉,如同泥地上并排镶嵌六块石板。
肩不摇臂不动微吸一口气,两块胸大肌中夹支英雄牌钢笔,怎么蹦跳扭甩都不掉。
王杨寻声望去,被一朵夹带着闪电的彩云击中!心砰地一声,蹦到嗓子眼。
窗口探出一幅半身像:蓝白相间的海魂衫,包裹着云海般波涛起伏的躯体。
她璀璨的笑颜,就是这片海域的日出,霞光千条晨情万种。
那颗荡漾的春心,从清亮若水热情似火的美目中飞出,直扑而来,穿越而去。
落在院落中那群蝶起舞、蜂儿欢歌的花圃之上......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也许是瞬间也许是很久.
不知是嘀嘀嗒嗒顺腿而下的流水声惊动她,还是她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
她那如霞似雾的云朵朵似的目光,在王杨眼中蓦地清晰起来。
仿佛是清澈闪光的小溪,又好似奔腾而来的万丈瀑布。
咆哮着将他淹没,将他拖进那水深千丈的桃花潭底,令他头晕目眩身不由已旋转起来。
突然,潭底深处,燃起两点星火,瞬间便燃成冲天大火。
她那苍白如雪光洁似玉的脸庞,被染成天边的火烧云。
在刹那的永恒中,丢下一朵羞怯的欣然的欢快的彩色的浪花,飘然而去......
待王杨蓦然醒来时,那幅画像已然不见。
天地间,只留下那扇空荡荡的窗口。
没牙的老太太似地张开大口,乐呵呵地嘲笑着尿了裤子的他。
王杨眨巴眨巴眼睛,疑为梦中,又以为是调皮的阳光,同他的眼睛开了一个甜美玩笑。
虽然多年来不常在家,但对住了多年邻居的萧家,他还是了解的。
这家人,除了主妇李阿姨和刚上学的女儿萧潇外,再无雌性。这海魂衫是从何而来?
天上掉下来的?水里钻出来的?还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海螺姑娘画中人,嫁给傻小子做媳妇的美丽传说,王杨小的时侯,没少听母亲讲。
可这会儿的画中人,除了李铁梅就是江水英,再就是红色娘子军。这些人都是不兴找婆家的。所有的样板戏人物,就阿庆嫂有个阿庆,还被打发跑单帮去了,没让露面。
这海魂衫真是海螺姑娘吗?不!她是自己一直寻觅的一朵彩云,一个云儿姑娘......
海魂衫和她的眼睛,唰地一声,将王杨的心吞噬!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对一个姑娘动心。而不是先动念头,再动心。
这次,他是一下子就动了心。想不动都不成,他的心,被海魂衫不由分说就摄去。
海魂衫,就象他从没见过的海啸,在他灵魂深处爆发!
前所未有的软弱酸麻,在王杨心底迸裂,蔓延到身体每一个角落,绵绵软软,甜甜蜜蜜,麻麻痒痒,麻痒的浑身打一层石膏似的,无论怎样都是隔靴搔痒。
那种痒,如万蚁钻心,那种酸,令他眼睛潮潮的心里润润的,莫明其妙地直想哭,那种麻,叫他找不到自己,那种甜,甜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三天过去。坐在荫凉地里的王杨,虽然捧着一本弟弟读过的高一的数学课本,却不知道身在何处,心在哪里。
想干大事业,就得有学问,最好是有系统知识,是王杨最终想明白的问题。
通过考大学来改变自身的命运,是王杨那天产生的决定。
然而三天了,他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就呆呆地那么守望,等待着那扇窗户再次开启。
“杨子哥,我姐想瞧瞧你家的花行吗?”萧潇稚嫩尖锐哨子般的声波,震得王杨心突突乱跳。
为了等待那美妙的开窗声,王杨的耳朵都伸长了许多。
结果,他没有听到那惊心动魄的咿哑,却迎来了萧潇的尖叫。
梳着冲天炮、红领巾歪到脖子后的小萧潇,也就是同王杨口头上客气一下,没等他回话,她便把人带进来了。
这是一个透明的时代,人们干净的象自己的口袋,翻遍全身,你也找不到几个铜板。
同样,也找不到几个坏心眼子。
没钱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欲望,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隐私,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礼节。
邻居之间,你来我往,相互之间串门子,是极为平常的事。
王杨的父亲,同萧潇的父亲,同一个单位。这里住的,也都是一个单位的人。
大家一个单位的,又都是邻居,大多数人家都处的跟一家人似的。
老张家老母鸡下了个双黄蛋,老李家二驴子腚上长了个浓包,用不了一个时辰,全居民点就都知道了。
一家有难,八家支援,正如跑江湖打把式卖狗皮膏药的人常说的,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实在没钱也没人的,也要带句话。
萧潇妈萧潇爸所以能走到一起,就是大家帮忙支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