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房间里的黑暗重新被橙红的火光给驱散后,她才开始着手处理对方心头的迷雾。
“上次一别,我对您还真是想念得紧呢。”
“是挺紧的。”咳……
“呵呵……那个趴在吧台上睡着的客人今天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了,就尽是在打听[血隼卡洛]的消息呢,”紧挨着男人坐下来之后,她又抓着对方有些发冷的手凑到火盆边上烤着火,边摆弄边继续道,“至于为什么要打听,作为当事人的您,肯定要比我清楚得多。”
“呵呵……”这可说不准。
“虽然很不舍,但我还是要劝您以后最好别来了,如果一定要来,也别再去找那几个酒保说话,他们每天捏着个小手帕,不仅擦杯子,还擦自己的招子和眼睛,”对方不止手冷,身体更冷,她又挪了挪屁股,几乎整个人都贴上了上去,“整整50枚金币的报酬可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女人的体温似乎透过黑袍,融了些许到了对方的话里。
“你的意思是说你拒绝了别人都拒绝不了的酬金?”
“嗯……也许我只是想要在领酬金之前,再感受一次您的温度?”
“哼……”艾尔森然冷笑,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怀疑,九真一假并的谎言最为致命,若是再搭配上相互映照的举止,简直坑人于无形,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先把他留在这里,然后转头就去通知城卫军呢?
这可不好说。
如果说有人在打听“血隼卡洛”的话,那么嫌疑最大的,应该就是一天到晚都换着各种理由往裁决三院里凑的子爵大人了。
毕竟三个假骑士,其中一个总是不出门,一个总是不见人,编再好的谎言,也不能敷衍掉所有的怪异。
妮萨曾提及过自己和凡凡的关系早就被城卫军的人给察觉了,如果真是子爵大人,那即等于,在城卫军的小本本上,林地玫瑰、酒馆女郎凡凡以及血隼卡洛这三个名字已经并排而列了。
……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讽刺,伊奈脸色不改,依旧笑得很是温柔,“您之前准备向酒保问话时,看嘴型应该是想要找凡凡对吧,再过一会她就来啦,而在此之前,或者之后,我都可以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直待在这里陪着您,这样的话,我就既不能去通风,也不能去报信了。”
“还真是聪明伶俐得紧。”
“嗯哼。”
“这么说来,你这是在帮我?”
“您觉得呢?”
“50枚金币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男人叹了口气,似笑非笑,“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她低吟着躲开了对方的注视,并将视线投向了身前火盆里摇曳的火焰,整张脸都被火光映照的熠熠生辉,“……大概是更多的金币吧,比如100枚?或者200枚?呵呵……反正这个数目对于现在的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毫罢了。”
“九牛一……”
艾尔猛地吸了口气,下意识捂向身上那袋东西的动作虽然被强制中断了,但他整个人都因此而颤了颤。
看来那双小手在胡乱摸索的过程中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难以承受的身心重创让他的状态变得极差,若对方是个偷窃高手,那袋赃款定然早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看来我猜中了呢……”
卧槽!“你诈我?!”
“对呀,酒馆女郎也是有售价的,我很愿意被您买走,买回去好好地惩罚一番呢。”
“……”
女人虽然脸露微笑,但双眸却依旧在盯着火光,“事实上,关于您的上一个问题,我准备了两个答案,就看您是想要听自己心中所想的,还是想要听自己所不相信的了。”
他咧嘴想发出一声虚张声势的冷笑,却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势,笑得极为怪异,而盯着火苗的人对此却是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酒馆女郎还能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钱了,毕竟那虚无缥缈的‘情’又不能供人吃饱穿暖,一番故作姿态就能将酬金翻上好几倍,那可是能让一家子人在洛龙城或者物价更高的薛特维亚坐吃山空,却吃、喝、住都不愁地过上小半辈子的数目,傻子才不这么做呢!”
第一个充满了认真严肃的答案引来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哼笑,静了片刻后,总让人感觉像是缠绕着一种虚情假意味道的第二个答案被女人缓缓道出。
“与其他的客人相比,您不仅很特别,而是还是个英雄……”伊奈将那双被火焰烤得重新变得温暖起来的大手揣进了自己温软的怀里,毕竟那样实在是让她的胳膊有些累,“和这样热乎乎的家伙保持关系,并让他欠我两个人情,肯定好过拿他去换50枚冷冰冰的坏东西。”
呵呵……冷冰冰的坏东西……不对,“怎么会是两个人情?!”
看着身侧目眦欲裂的男人,她同样也瞪大了一双眸子,并立时变脸佯怒道,“您还真是无情健忘呢!”
“我健忘?难道你帮我避开了那两个人,就算是两份人情了?”对了,若是算上那张湿漉漉的、写了[勇气祝福]的小纸条,那还真就是两份呢,想起这个,艾尔不由得有些发怔。
“您忘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了吗?那是第一次没错吧?”
“第一次……额。”
“想起来了吧,”伊奈挠了挠对方的掌心,脸露得意,“那三个家伙应该都已经死了,您现在若是打算用找他们麻烦的方式来还清第一个人情的话,那可就失算了。”
“那三个东西就是被我杀的。”
“额?……,呵呵……”悦耳的窃笑没有夹带丝毫的怀疑。
“笑什么?!”
“那这样我就算是和一个大人物有来有往,纠缠不清了,”她抬手摁住了对方即将要张开的嘴,也掐断了自己的窃笑的尾巴,取代窃笑的,是一抹带着矫揉造作味道的关切,
“好了,反正两个答案我都已经交代完毕,也做好了被带走的准备,能动手的事您为什么还要动嘴呢,接下来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您这幅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憔悴模样真是让人有些心疼,”
停顿了下,她突然有些嬉皮笑脸地朝脸色不是十分自然的男人试探道,“如果您需要银叶粉的话,我可以去取一些来哟。”
艾尔皱了皱眉,摇头道,“不用。”
显然对这种回答早有预料的伊奈只是语气随意地应了声,然后就鼓捣起那张靠墙摆放、折叠起来的鹅绒被,这种被子是把鹅绒填进亚麻被套里制成的,盖起来很暖,但刚接触到皮肤时却很凉。
在话题被扯到[凡凡这个时间段会去哪]时,鹅绒被子被摊开了,女人直接钻了进去,哪怕隔着一件黑袍,却还是瞬时就被冰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呼……晚上没有客人的姐妹们通常都会选择去专用的休息区过夜……好冰呀。”
“你这是……给我暖床?”
“对啊,”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声音和笑容却都被冰得发颤,“这样的表情……呵呵……如果没记错的话,您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夜吧,呼……再稍等一下下……”
房间里突然就沉默了,在沉默当中,被这种颤抖抖掉的,似乎不仅仅是那个被窝里的冰寒。
隔了一会,伊奈笑吟吟地掀开了暖烘烘的被窝,并朝对方催促道,“快点快点!”
“……”
火盆里是摆在地上的,跳跃其中的焰苗所散发出的光亮,并不能直接照到那个正散发出一股温香的被窝里,女人身上的黑袍被压得皱皱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艾尔怔怔地看着,只想一把将褶皱都掀掉,让凌乱的更加凌乱。
“卡洛大人,您再不进来,这里就凉了!”
“你先出来。”
“嗯嗯?”伊奈挑了挑眉,轻声娇笑,“您要睡里边的话,我可以从您的上边爬到外边来的。”
“你起来吧。”
“起来?是让我离开床铺吗?”
那个答案又被对方重复了一遍,她抿了抿嘴,娇嗔道,“离凡凡过来还有好几个小时呢,您不让我躺下来,是不是太冷酷薄情了?”
“嗯,秋层63号房里边的客人没关系吗?”
愣了愣后,伊奈脸露奇怪,皱眉轻笑,“您这是试探,还是……?”
“你这么会拟答案,就替我拟一个你喜欢的好了,把客人丢在那里应该不合规矩,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不收酬劳,就不算客人了,不过……”在长长的尾调当中,她的笑变成了似笑非笑,“您是认真的吗?我觉得无论是出于哪方面考虑,您都需要我陪着。”
艾尔回以了同样的笑容,不过因为疼痛的原因,这种笑显得十分地不自然,“回去吧。”
“真的?”
“真的。”
伊奈点点头,立即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然后站起来作势欲走,但直至她将房门打开了一条可供人通行的门缝,对方都仍旧没将屁股抬离床沿,甚至在短暂的对视过后,还翻身滚进了那个仍旧散发着温香的被窝里。
“那……我真的走了哦?”
带着不敢置信意味的询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抿着嘴试探性地朝外迈出了一条腿,却在这时,听到了预料当中的制止。
“等等!”
果然是装模作样的对吧,现在再出声制止还有用吗?她就算是直接跑出去,对方都来不及拦截了,那些躲在暗处的白衣守卫可不是吃素的。
那……
要不要吓吓这个家伙呢?
……
……
房门被轻轻地合上了。
她退回了床边,静待下文。
“刚才在下边,你亲我的时候干嘛要像现在这样,死死地抿着嘴,难道我有口臭?”说着的时候,男人朝凑到嘴边的手掌哈了口气,又使劲抽了几下有些堵塞的鼻子,很是无奈,“鼻子被冻堵塞了,完全闻不到。”
“额……”伊奈呆立原地,嘴角却渐渐地被发自内心的笑意牵扯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怎么着,还真有啊?!”
“您先说让不让我走我再回答。”
对方脸色一变,立即转过身去了,还不住地朝这边摆手,“你走吧,我不想听了。”
听到这种略带孩子气的话,她一时没忍住就哼笑了出来,越笑越欢快,笑着给出了答案,然后又脸带笑意地离开75号房间。
“以前维维恩亲您的时候,您不是躲开了吗,我还以为某些爱装模作样的人不喜欢呢。”
“胡说八道!”
……
75号房里重新变得安静了起来,静得只有焰苗舞动时带起的风声,艾尔倾听着这种充满了活力却意味着死亡的声音,闭着眼睛躺了好久,却因为心绪无法平静而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翻滚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背靠墙角坐着要比躺着舒服,睁开眼比闭着眼更能缓解疲惫。
疲惫使人烦躁,而烦躁在某些情况下,会促使情绪偏向极端、影响思考、改变抉择。
他想了很多很多,当然不是在想刚才的对话,放走伊奈这种事,与其说是遵照直觉得出的结果,还不如说是一种用来与天怄气的破罐子破摔。
无论是被关进监狱、送上断头台,然后尘归尘土归土,还是继续苟延残喘,这两种下场对于一个缺了块板的烂桶来说似乎都没有多大差别。
那是否还有什么办法能将它补上呢?
……
母猪会不会上树呢?
……
不如回去教堂设下埋伏,等那个人再来时,将其一举击杀!
可既然已经泄了秘,人家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再来了。
而且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短距离的冰枪术甩射都能被躲过去,那一般的陷阱能有什么卵用。
再说圣殿骑士们也肯定不会让裁决三院变成陷阱之地的,就算他们肯,别到时候想杀的人没杀到,却把婕拉和塞佩尔给坑死了。
另外……
他哪里会设什么陷阱,真他吗的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