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年六月初四,两江总督雅德在总督府内大摆宴席为其母祝寿,惹得两江官场七品以上官员蜂拥而来,差点没把总督府大门给挤破了。
总督府之外本就热闹无比,现在再加上这祝寿大军,真可称得上人山人海。稍微一抓都是官,那白顶子的遍地开花。
雅德身着官服笑眯眯地站在总督府门口接客,一会儿与这个打招呼,一会儿又亲热地与另一个闲谈,好不忙碌。
一直陪站在雅德身旁的总督府师爷马培欢突然悄悄捅了捅雅德,附耳说道,
“大人,抚台闵大人来了。”
雅德定睛一看,可不是,安徽巡抚闵鹗元的八人抬绿呢大轿都快接近总督府口了,轿后还跟着一批抬着礼物的家丁,于是赶紧带着一帮人亲自前往迎接。
雅德紧握着刚刚落轿才走出轿的闵鹗元的左手,亲热地说道,
“闵老弟,你百忙之中能来我已是满足了,怎么还带了这么一大堆的东西,你叫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呀!”
闵鹗元老练地答道,
“镜清兄,令堂过八十大寿,再怎么忙我也得挤出时间来。若空手而至,实在羞愧难当。来得匆忙,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我二人同朝同省为官,何来如此客气,走,进府一叙。”雅德晓得闵鹗元与自己有同样的嗜好,好收藏古玩,但藏品比自己的要来得好。此次送礼必是送个精品给自己了,故心情很是舒畅。
“那许九衡来了没有?”闵鹗元突然发问道。
“是说那许维吧!他到现在还没个影子,摆明是不想给本督面子了。过得数日,就依闵兄提出的意思办,让他。。。。。。反正和中堂也已默许了,嘿嘿。”闵鹗元及雅德对笑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就在此刻,马师爷靠了过来,向雅德禀报道,
“大人,徽州知府许维的礼物已在路上,他派专人前来通报了。”
“我倒要看看这一向以廉洁奉公标榜自己的许维要送何礼物给我这个两江总督了。”
闵鹗元一副打死都不信许维会送礼的神态,反问道,
“这许九衡真的派人送礼物来了吗?”
“千真万确,还是府衙他的亲兵亲自骑快马来禀报的。”马师爷解释起来。
“哼哼,这许九衡会送礼还真是天上掉馅饼。镜清兄,你可别太大意了。”
“少仪兄也是太多虑了。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嘛,这只能表明许维识相懂事了些。”
“我总觉得这里面蹊跷颇多。”闵鹗元又四顾张望了一下,疑惑地问雅德道,
“镜清兄,这徽州府就没其他官员前来祝寿吗?”
被闵鹗元一提醒,雅德也困惑起来,转身问马师爷道,
“徽州府没有一个官员前来吗?”
马师爷想了想答道,
“应该是没有。照往常总有三五个吧,也不晓得为何今日踪影全无。”
雅德满面怒相,吼道,
“定是许维那小子搞的鬼,这账我们合在一起跟他算。”
闵鹗元反而出言安慰道,
“镜清兄,这许维也只是个跳梁小丑,不值得我们如此大动干戈。他的小命反正也剩不了几天,你就别与他计较。气坏了身子,两江的百姓可是不答应哦。”
闵鹗元的话让雅德听了很受用,再想想,也是,与将死之人生什么气呀,于是肩并肩地与闵鹗元一起步入两江总督府。
徽州府官员缘何居然无一人到总督府上拜寿,这确实令人起疑。原来许维早早就派了数十位鹰卫守在徽州前往总督府的必经之路上,把所有前往祝寿的徽州府官员一一拦截,并送回徽州府衙。
望着府衙大堂内慢慢增多的官员,许维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冷笑,这些人,心思都没放在政务上,全都放在了如何溜须拍马,迎合上司的门道上了。若不给点颜色瞧瞧,还以为自己是吃素的。
“许大人,您这么一大早就把众同僚叫到此处,不知所为何事?我等还要赶往总督府为制台大人之母祝寿呢。”仗着是闵鹗元的嫡系人马,坐于许维左手边的岳起钿根本看不起许维。若糟蹋了一年一次与制台大人拉近关系的机会,实在是可惜得很。
“岳大人请稍安勿躁。我们审一个案子之后马上便放诸位大人走,衙外早已备好快马,时间一点也不耽误。”
底下官员一时人头摇动,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到底是什么案子居然要得罪这么多同僚,简直就跟威胁利诱差不多了。而岳起钿也在暗中思量,这许维又要搞什么花招?似乎自己并没什么把柄在他手中。莫不是那件案子?想到这,不免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狐疑的神色。
许维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把惊堂木一砸,喝道,
“带人犯贾刘氏。”
“带人犯贾刘氏。带人犯贾刘氏。。。”衙役们一声声通传下去。
不久,贾刘氏手带铐脚带链缓步走上公堂。
岳起钿不免有些急,头扭向许维一边大声斥问道,
“许大人,这贾刘氏一案不是早就结了吗?何故今日又重新搬上公堂,我岳某人实在不解。”
光看岳起钿那副急样,就知其心中有鬼,生怕别人又重审该案。许维哪会给岳起钿好脸色看,直接反讽过去道,
“难道本府再审贾刘氏一案就不行了吗?非得由你岳大人审不可?”
岳起钿死盯着许维足足半盏茶功夫,许维又岂能怕了这小小的同知?也毫不迟疑地反盯了回去。
堂上两个主官就这般耗着,比起了耐性来,这可苦了堂下其他官员。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大伙儿都陪着这二人一起练起了斗鸡眼。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二盏茶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时间过去了。。。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性子开口说话,打破了这僵局。
“二位大人,我看还是尽快结案方为上策,老是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
一语引起共鸣,顿时附和声四起:
“师大人说得不错。。。”
“是啊,应该尽快结案才是。。。”
“大伙都拖在这公堂上怎么得了。。。”
。。。。。。
好半响堂上两个主角才各自收回足以杀人的目光。许维揉了揉眼框,靠,瞪眼还真不是件好差事,瞪得自己是头晕眼花。岳起钿同样好不到哪去,闭目养神片刻。
“既然诸位都没意见,那我们就开始重新审理这贾刘氏一案吧。贾刘氏,你于前几日向本府递上诉状,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有其事呀!”许维清了清嗓子,终于冲着跪在堂前的贾刘氏发话了。
“民妇冤枉,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作主!”咚咚咚,贾刘氏猛磕了三记响头,那额头微见血丝。
贾刘氏的一番话让岳起钿听了浑身不舒服,人马上站了起来,凶神恶煞地朝贾刘氏便威胁道,
“大胆贾刘氏,本官断案岂能出错?人证物证俱在,你居然还敢喊冤?来人,给我大刑伺候。”
两旁的衙役都是许维天鹰队里的人,哪会听这岳起钿瞎指挥,个个都纹丝不动,充耳不闻,弄得岳起钿好不尴尬,下不了台。
许维见岳起钿居然越俎代庖,自然也是满脸的不高兴样,阴阳怪气地对岳起钿说道,
“岳大人,究竟是你审堂还是我审堂?公堂之上若都如你这般,岂不就乱了套?朝廷之威严何在?”岳起钿自知理亏,低着头不在出声。
贾刘氏见状晓得许维握着实权,便更加大胆地喊起冤来,
“民妇被人诬告陷害,以通奸杀人罪被下了狱。主审岳起钿他收受贿赂而偏袒真凶,还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主持公道。”
“岳大人,有这么一回事吗?”许维侧过头问起岳起钿来。
“简直是血口喷人,一派胡话。”岳起钿甩袖而起,怒视着贾刘氏就差没冲出去吃了她解恨。
贾刘氏因有许维的撑腰,再加上曾被岳起钿滥用大刑拷打过,对他也记恨在心,故丝毫不畏惧地照着许维交代的话说着,
“大人,民妇并未杀过人,更没有与人通奸。这些罪名都是岳大人强加给我的。”
“那你倒说说看,这岳大人与你从未谋过面,又与你无过节,他为何就单单陷害于你而不陷害他人呢?”许维装出饶有兴趣的样子询问。
“那是因为民妇冤死的丈夫贾六宝之缘故。”
“哦,就是那被陈三德捅死的贾六宝吗?”许维明知故问。
“是的。陈三德乃是徽州富豪陈吉安的至亲,他们官商勾结,以致我夫的冤情难以伸张。在民妇放出风声要去京城告御状后,有人指使岳大人诬陷于我。”
“依你的意思是,你并未杀那贺修。而是有人利用贺修之死而栽赃陷害你?所有的证人也都是事先请好的?”许维一步步地把案情给牵引到岳起钿身上。
“正是!就是他指使的。”贾刘氏先是肯定地回答,而后又把手指向了岳起钿。
“大胆疯妇,居然敢污蔑朝廷命官,这可是要杀头的罪。你要想清楚了再说,千万别受人利用还不自知。”若真照贾刘氏的讲法,那自己的罪就大了。岳起钿青筋暴起,也顾不上什么官威,直接冲到贾刘氏面前。
许维重咳了一大声,肃穆地对岳起钿说道,
“岳大人,勿要干扰公堂。还请回座吧。”
“大人,欲加之罪,。。。。”岳起钿正要分辩,许维岂容他把话说完,中途打断说道,
“是不是诬告,只要再问问那些证人就知分晓。”
这证人何需再审,不都是自己事先安排好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岳起钿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走回原位。
许维把岳起钿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不由暗自发笑,嘿嘿,死到临头还不晓得。。。。。。
“带证人马四苟,王小三。”衙役朝堂下传唤。
很快两个作伪证的马四苟及王小三被拘拿到堂。此二人见到站在许维身边的刘翼,顿时神色大变,身子抖得厉害。
“你二人可是作为人证证明贺修死之前的当日曾与贾刘氏在一起的马四苟与王小三吗?”
“正是小的们。”马、王二人跪地磕头不已。
“那你等再把当日所看到的情形再叙说一遍,不得有任何隐瞒。若作了伪证,那本官将重惩尔等。”许维说道。
“大人饶命呀,我等二人皆身不由己,都是受了岳大人的指使才作了伪证,诬陷贾刘氏与贺修在一起。其实根本没那回事的!”马、王二人早就领教过刘翼的本领,生怕自己人头落地,哪敢再替岳起钿说话。
本来已翘起二郎腿,眯着眼养起神的岳起钿乍一听,人整个都闷了过去,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了下去,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岳大人,你看这又是怎么回事。。。”许维话中有话地问岳起钿。
岳起钿跃然而起,怒发冲冠,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直接冲到马、王二人面前,一人一巴掌赏了过去,把马、王二人给打得眼冒金星。
“你们二人胆子倒是满大的,可是不想活了,居然这种慌话都敢讲得出来。”接着岳起钿对堂上的许维说道,
“这分明是有人借贾刘氏一案陷害朝廷命官,此二人替他人作伪证,还请府尊大人还本官一个清白。”
马、王二人一听要被严刑逼供,赶紧朝前猛爬了几步,对许维及刘翼喊道,
“大人开恩呀!”
与岳起钿一伙的徽州通判师文英也跳了出来,对许维说道,
“大人,此案人证翻供,必是受人挑唆所致,我就不信严刑逼供之下问不出个端倪来。”
许维没好气地盯了那师文英一眼,说道,
“师通判断案大概经常对犯人动刑吧,不然不会老把刑字挂在嘴边。来人,带另一人证沈碧云上堂。”
沙雩葑来到徽州府衙公堂之上,先与那岳起钿行了个礼,然后又朝许维道了个万福道,
“民妇沈碧云参见府尊大人。”
“你就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给在座的诸位徽州官员听听。”
沈碧云实话实说,一点都没冤枉了岳起钿:
“民妇之夫贺修乃是死于哮喘,可我夫下葬还不足一日,官府中人便找上门来,领头的便是这位岳大人。他告诉民妇,必须把我夫之死说成乃是被贾刘氏毒杀所致,至于验尸则由府衙仵柞包办。若照着他的话说,则会把贾家财产尽数分予我。也是民妇一时财迷心窍,应承了下来,还请大老爷明查。”
沈碧云这番话讲得让岳起钿大为震惊,这沈碧云居然也把事情给抖落出来,这,这这,看来今天情势不大妙,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岳起钿额头上顿时冒出细细的汗珠。
“带仵怍。”
府衙的仵怍被带上堂后很快就老实地交代了全部,果然也是岳起钿指使所为。
“大人,这全都是栽赃陷害,定有幕后黑手在操纵。”岳起钿占着有闵鹗元撑腰,还算镇静。
许维轻轻一笑,说道,
“岳大人,做事何必遮遮掩掩的,太没魄力了吧?”
许维又离开位置凑近岳起钿,细声说道,
“岳大人,你不是一直提到有幕后黑手操纵他们冤枉你吗?我在这明白地告诉你,这幕后黑手就是本府,而你所犯之罪也是铁证如山,没有半丝冤枉之处,你就别狡辩了,乖乖地去牢房里呆着吧。你不就是倚仗着巡抚大人吗,他可不会替你背黑锅。你也不想想,出了事,他第一个要抛弃的便是你了。”
听完一通话,岳起钿终于明白今日这公堂乃是鸿门宴,专门为自己摆的,可能在劫难逃了。自己的后台又在总督府,远水解不了近火。一想到这,岳起钿瘫倒在地。而许维则浑身舒畅地重返回位子,抓起置于案桌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说道,
“堂下听判:徽州府同知因伪造证据诬陷他人,实属知法犯法,现革去官职,而贾刘氏无罪释放。至于贺沙氏及马四苟、王小三,因皆受人胁迫,故本府不予追究。
来人,把岳起钿摘去顶戴花翎,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两个衙役上前先摘掉岳起钿的官帽,而后架着已瘫倒在地的岳起钿走出公堂。临走前岳起钿又醒转过来,大声冲许维咆哮道,
“许维,这徽州可不是你的地盘,想怎么判就怎么判。抚台大人会找你算帐的。我不服!”岳起钿边被架着走还边死命挣扎着。
许维对岳起钿的举动不屑一顾,对在场的官员说道,
“诸位大人对本府断案可有疑义?”
在徽州的官场上谁不晓得岳起钿是巡抚闵鹗元亲信,连抚台大人的人都敢动,估计徽州的官员们也不敢再对许维说个不字。
“师大人,您有意见吗?”
师文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个劲地说道,
“大人审案公正,我等只有佩服的劲,哪会反对呢!”
“既然如此,那就接着审理陈三德殴毙贾六宝一案吧。
带人犯陈三德。”
师文英大感疑惑,这陈三德早就被释放回家了,怎么又被押到大堂上?看来一定是许维私下抓人,事先算计好一切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最佳的选择是默不作声,静观其变,免得惹祸烧身。
其他徽州的官员如照磨、经历、书吏令更是不敢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许维表演。
陈三德低垂着张脸,被两名衙役推搡着走进大堂。对于抓那陈三德,还费了刘翼不少时间。陈三德特别狡猾,听到徽州府换知府有可能该案要重审的风声,立刻跑到乡下躲了起来,鹰卫找寻此人还颇费周折。
陈三德无端殴毙贾六宝一案,许维可没那么拖拉,直接对陈三德动用了大刑,先是重打三十大棍,而后又准备用火烙之刑。
陈三德哪有那么强硬,被打完三十棍后,又听说又要来火烙,当场尿了裤子,脸无一丝血色,手捂着臀部大喊道,
“大人,我什么都招,我什么都招,求您别再打了。”
许维摸了摸下巴,感到相当满意。早就算到这陈三德不是什么强挺的汉子,稍微一动刑必全盘招供。
许维所得口供基本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拿着书吏写好的过堂笔录对众位官员说道,
“陈三德仗着陈吉安乃是徽州富户,而他又是其管家的身份,飞扬跋扈。无端杀人而被判斩刑实在是咎由自取,若诸位无异议,则本府就马上飞呈按察使黄大人,而后送刑部做最后的核审,以便尽快结案。”
“大人英明,我等均无异议。不过这等大案,是否要禀明抚台大人知晓后再转送刑部?”师文英小心地问了一句。
“师通判考虑太周详了反而不妥。对于该案就该速判速决,我呈与按察使黄大人知晓后便立刻派人送往刑部。”许维不动声色地说。
师文英嘴上不再说什么了,可放在肚子里还是暗骂起许维来,
“说什么不动大刑,你自己也不是搞严刑逼供这一老套。”
“退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