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维在房中盘算起此次进京跑官所要实行的步骤。
跑官又被官场中人称之为跑部进京,这是一定要花钱的,而钱就算如流水般花出去得再多,许维也不会放在心头,最关键的便是要走哪条捷径才对。对于前一次自己走吏部尚书伍弥泰的路,眼看刑部右侍郎到手,最后却被和从中搅局,导致功亏一篑的事,许维至今还记忆犹新。
在邸报一出福建两司空缺的消息后,京师胡庆余总堂便飞鸽传书信息。据探,前来向和买福建两司官职的人着实不多,就在前一个月,广东两司空缺之时,和府门前天天排着长队等着买广东的官位。而目下邸报已出两个月,和府门前可称得上清冷无比,唯一的解释便是许维的官声在官场太响了,以致没有人胆敢到福建为官捞一把。
连总督、巡抚都敢撬,哪个当官的还敢在其身边共事。
当然,敢虎口抢食的人还是有的,据胡庆余堂的情报,目前想争夺福建这两个官位的人大概有两个,只要此两人得以摆平,那许维在福建的道路就平坦多了。
此二人中一个是和的老师,外放九江府任知府多年,颇有政绩的吴省兰。此人久在咸安宫学任教,博闻强记,年纪甚轻便游历于京师,名声早已远播,结交有不少的名士。
另一人乃是皇八子仪郡王永璇府上的家奴图巴阿,依仗着皇室宗亲的威风甚是蛮横。
依许维得来的情报分析,这吴省兰是自己对福建两司官位发生兴趣,可能是想替和代为监视自己,以便博得和好感方便日后晋升的缘故。这吴省兰无贪污的记录,故和对其也很看重,也希望其能在福建牵制自己。
吴省兰有个哥哥,名叫吴省钦,也在咸宁宫学教过课,这两个兄弟为了官位名禄,不惜自降身份,去走和的门路,反过来叫和恩师,就是希望和能在宦途上拉他们一把。此事一传出,京师有头脸的人都对吴氏兄弟俩瞧不上眼,简直败坏师风,贬低读书之人名誉。许维自然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同样对这吴氏两兄弟不屑一顾。
至于另一人图巴阿,则是仪郡王永璇的心腹。自小跟着永璇办事,是仪郡王府中的老臣子了,很得永璇的信任。
这图巴阿占着是旗人的身份,对汉臣根本是不放在眼里。外放四年,四年四次挪地方,分别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任过布政使、按察使等职,年年与汉人督抚闹变扭。若不是和与永璇过从甚密,早就被免职罢官。据传闻,今年图巴阿也有可能会被和调动到福建来。
既然有了对手的详细资料,下一步便是想妥对策,对症下药了,力争打消此二人在福建为官的念头。自然,这法子当然可以卑鄙下流些,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可。再接下来便是寻找合适的人选,透过另一方与和交好的官员向其买官。
一夜相安无事,到得第二日,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窦、曹、尹三人与许维及那苏凌阿一同又向崇文门进发。
从小小客栈到崇文门其实只是咫尺之遥,出门向东一箭之地再向北大约一盏茶功夫便到。当许维一行人再次抵达崇文门口时,城门早已打开。
大清早的,运炭车、拉水拉豆浆的车、卖菜的、作小生意的,络绎不绝地排着队伍等着交上三文钱过这崇文门。刘全早就跑得不知所踪,只留下数个看门税丁无精打采地坐在门洞口收钱放人。
一过崇文门,苏凌阿赶紧打了声招呼后溜之大吉,而窦、曹、尹三人也与许维道别分手,到最后只剩许维一个孤家寡人。
被一股寒烈的罡风扫到后,许维不由身子缩了一下,心头没来由地生了个念头出来,
真是聚得快散得也快呀。昨日还热热闹闹的,在小小客栈挑烛夜谈,今日便剩孤零零一人了。天道循环,不可算计。人有时还真是活得有些累。
自己忙活了多年,到底所为何来?一朝登顶,览遍众山小。荣华富贵,百年之后皆是过眼云烟,说散便散,自己何必这么辛苦!
许维驻足于地,停留了片刻,眼光扫到一个沿街叫卖木炭的老人身上,见其虽然上了年纪,白发苍苍,但嗓门依旧很那么的有力,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穿透力,回荡在寒冷的空气中,缓慢地推着炭车一家一户叫卖着,并逐渐地在许维的视野中远去。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就像这眼前卖木炭的老者,天寒地冻依旧不歇。自己是个年青人,岂可因一时的情绪而低落下去!前途虽然坎坷,但最终还是会到达彼岸的。理想不会离自己太远,也不会送到自己嘴边,需要十分的拼搏才能实现,那就加油干吧。
许维终于想通了,嘴角边浮现一丝微笑,大步流星地走向京城的许府。
许府中人早已久侯多时,近三十名家丁齐刷刷地站立在三合土实的府门前。一见许维近来,不知谁指挥着忽地跪倒一片。从家丁身后又有多人涌到许维身旁,把他簇拥而进大堂内。
许维扫了下许府中人,哈,起码有一两年的时间没见面了,这些人都没变化嘛。扳着指头数了开来:风云、言世铎、封炀,还有新近认识的洪亮吉。
“诸位诸位,甚久不见你们了,今晚大伙一起到九霄阁大吃一顿,好好聚聚。反正要过年了,热闹一番,轻松一下哦。”
九霄阁乃是京城最有名的饭庄,全国各地诸多菜系,应有尽有。只要你有吃过,它那里都能给你作出来。单是九霄阁的厨子,先后就有十六人之多被请入御膳房。
言世铎悄悄拉了把许维,对许维说道,
“东翁呀,先别提吃的。这府上的帐可会让你吃不下饭的。”
“哦?府上帐目?这钱粮不是都由您老主管嘛,有问题吗?”许维急切地反问。
现在处处都要用到钱,如果后方的银库出了问题,那自己还回京买什么官呀,当堂晕倒算了。
言世铎正色地说道,
“东翁呀,你开练新兵花销非常之大,府藏已剩不多了。胡庆余堂一月所赚跟不上您扩张的速度。
当就目前这金狼卫两协的兵丁开销来说,分摊到每人头上的银两都是按优于我朝八旗兵丁的标准发放的,每人每月步兵二两,米八斗;马兵三两,米八斗;杂兵三两五钱,米八斗。
这么合计一算,两协光光军饷开销就达贰万柒千拾拾贰俩白银,而粮饷更是达到了柒万柒千玖佰伍拾贰石,总计总支出在十万两白银左右。
这还只是饷章支出的情况,两协配备的火器消耗也极大,三千支火器,按每支三十两计算,需支出九万两。这已是固定一次性支出,倒还不是太大。关键是火药的购买才是巨额的缺口,火药丸购自西洋,每月固定花销达四万两白银。
大人的收入只有胡庆余堂一处能进帐,也就是每月二十五万两,这已经算得上全天下净收入最高的生意。支出我估算着七七八八都加起来接近二十三万两,剩余只有两万左右了,东翁您的花销也大,两万余银估计不够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本来还以为自己是个大财主的许维,听了言世铎的报告后,心情跌入谷底。
在大清朝你要想办事顺利,升官快速,没有银子万万不能。
“看来是到了要寻觅新的发财点子的时候了,不然总有一天要把家底都吃光了。”许维默默想着。
“所谓马到山前必有路,言老不必太过虑了。过一段时间我会想个法子来解决银根吃紧的问题的,现在大伙准备一下都跟我去九霄阁吧。”
九霄阁地处京城西郊,背靠天心湖,周遭数里尽是枫叶林。其仿藤王阁而建,9层,净高57米,堪称京师第一楼。
贴金的“九霄阁”正匾系伊秉绶的墨迹,伊秉绶,号墨卿,福建长汀人,人称“伊汀州”。乾隆进士,官扬州知府。行草书宗李东阳,从而上溯颜真卿,劲秀清绝,精于隶,墨沉笔实,醇古壮伟。其书法近来在京师极其吃香,已达每字一金的价格依然是供不应求。
正门对联贴着‘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许维瞧着字迹眼熟,便驻足观望了片刻。一旁的言世铎不由笑着说道,
“东翁,这可是崇如大人的墨宝,诚老郡王花了许多功夫才磨得这副联子。”
“是嘛,难怪看得那么眼熟。不过我瞧刘崇如这字也稀松得很,还不如我写的。”许维随意调侃了一句。言世铎则放在肚里偷笑,你许维那字也只能在自己府内打转,拿出去准被人笑掉大牙。
九霄阁的其余匾额、楹联,或集古人书法精华,或为当今名家珍品,各类大型壁画、浮雕,均体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主题。随处可见的编钟、乐器及青铜祭品、礼器等,凭添了九霄阁的古雅脱俗的气氛。
登阁纵览,春风秋月尽收眼底,近可见北京城小巷迂回曲折,错落有致,西侧天心湖、烟波缭绕,远处长天万里,西山横翠,南浦飞云,长桥卧波,令人心旷神怡。
虽然地处偏僻,可阁前依然是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往来皆是北京城有头有脸之辈。要知道在九霄阁吃上一顿饭,这价格不菲,在百两上下,够普通五口人家三年的花销。
许维脚一踏进这九霄阁,便有伙计过来招呼着把他们给带上四楼的甲字号包房内。伙计询问道,
“几位爷,是否需要唱小曲的?”
言世铎代答道,
“我们有事要谈,你叫厨房的弄一桌上等满汉全席,要快点上。这唱小曲的就不必了。”小二愣了愣,讨好地答道,
“这位爷,这满汉全席置办起来颇费功夫,没有预约是做不下来的。您看是不是。。。”
言世铎不悦地说道,
“你怕我们给不起钱吗?”
“不是这样。”小二陪着笑脸,继续说道,
“要不这样,我们就上些满汉全席里的一些菜肴,只是数目上少些,其他都一样,您看怎样?”
“也好,那就快去办吧。”言世铎把小二给打发走。
待众人分别入座之后,许维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了,
“诸位,自我出任福建按察使之后,已有两年没回京了,甚是挂念大家。值此新春来临之际,敬大家一杯,我许某人日后还需大伙多多帮助。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许维一仰而敬,众人不敢怠慢,也纷纷举起桌前茶杯,一一饮尽。
“此次蒙皇恩浩荡,简拔我出任福建巡抚一职,实令我诚惶诚恐,生怕辜负圣上的期待。福建留下的乃是一个大的烂摊子,要治理起来实在要煞费苦心不可。
辛苦不要紧,最怕被人拖后腿。故在大展抱负之前,有必要把那些肘制一一去除掉。所以此次我返京实为了这福建布政司、按察司两个官位而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这两个官职给要到手不可,必须由我亲自掌控全福建的官场才行。只有那样,我的任何政令在福建才能保证畅通无阻,最终才会有政绩,而有了政绩才能升官,而升了官才能发财。不管是为民也好,为利也罢,反正这福建势在必控!你等有何良策都可说出来听听!”
对于许维回京所为何事,在座的个个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也早在府中议论过了。于是洪亮吉站起身来,代表众人说道,
“大人,这有关二司人选问题,我等在府中早已商讨过了。
图巴阿及吴省兰皆非可用银钱收买之辈。图巴阿素来是永璇的心腹,此次有风声放出要外放福建,实在是因其主子之命。”
“这八阿哥有什么事要这图巴阿亲自去福建任官才能办成的?”许维不大理解。
“八阿哥的七姨太是福建人,其父占着是皇亲国戚,在乡里胡作非为,真是应了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久前因打死了乡里的一个佃户,被地方官判了重刑,十五年牢狱之灾。”
许维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这是哪个县的父母官,居然敢这般大胆,惹上皇亲国戚?”
“应该是长亘县知县钱沣。”洪亮吉说道。
“钱沣!钱沣!”许维念叨了几句。毕竟此人在福建为官,日后自己大可考察一下此人。
洪亮吉继续说道,
“钱沣此人风骨甚硬,八阿哥几次派人去福建进行通融,都被其挡了回去,死活不肯答应减刑。弄得八阿哥无计可施,只能把自己的亲信派到福建当两司,看看能不能压一压钱沣。”
原来如此,这钱沣倒是大可一用。等回到福建,定要亲自看一看这钱沣。许维打定主意。
“至于那个吴省兰,一看便像是个卖友求荣的主。他去福建,完完全全是为了讨和欢心,主动请缨。”
“那你们几个商量后可有何良策?”许维问。众人拾柴火焰高,多集思广益,好处多多。
“图巴阿是有勇无谋,而吴省兰则是有谋无勇。
对付图巴阿,只要大人一句话便可让图巴阿打消去福建的念头。而那个吴省兰则可布个局让他入套,好让他自己向和辞掉去福建的差事。”
许维也是聪明人,点点头说道,
“这图巴阿好对付,我可派人或亲自去向八阿哥说。只要有我许维在,他八阿哥的那个远亲就不会有事。至于那个吴省兰,你们又有什么好对策?”
“吴省兰最近迷上了个女子,此女乃是有夫之妇,二人经常在狗不理胡同128号行那苟且之事。只要大人能当堂抓住此二人,不怕那吴省兰不低头。”
“抓奸在床我最拿手了。不知那女子之夫是谁?”
洪亮吉不屑地答道,
“这吴省兰简直是读书人中的败类,连朋友妻都敢上。那女子之夫乃是吴省兰十余年的至交,翰林院学士马如冰。”
吴省兰把谁的老婆给上了都不关他许维的事,关键便是该如何设局让这姓吴的上套。
在酒席上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很快便整理出个意见来,许维听后很是满意,心情一下放轻松下来,站起来说道,
吴省兰之事就交由尚宾来作,而仪郡王永璇那里就麻烦君直兄走一趟了。
来,诸位,今日在九霄阁需尽兴而归,否则便是不给我许某人脸面了。大伙吃菜,有话随便聊,别太拘束了。”
被许维一劝,酒桌上的气氛顿时活跃开来,正好这菜也纷纷端盘上席,蚝油鲜菰、风肝螺片、鼎湖上素、清汤雪岭、蚝油扎蹄等等菜肴看得人眼谗不已,众人纷纷拧足气力,开始扫荡眼前的盘菜。谁让讨论会讨论得如此迟,个个都饿翻了背,哪还顾得上风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