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派五翁,乃是最近几年才加入的五位高手,他们本就各自在江湖都有名号,分别是‘潮声掌’郭侠海、‘登云海’赵楼笑、‘翻江书童’邓子华、‘冰壶钓翁’庄天候和‘搅海叉’孙宝平。
起先说话的垂髯老者便是‘冰壶钓翁’庄天候,这会儿第一个应战的则是‘潮声掌’郭侠海。
郭侠海年约有五十出头,头发乌黑里没一根银丝,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提若壮年小伙,尤其是他的两只眼睛,灿若铜铃反映日光,凝视于人也有让人不敢回视之威。面容之上,眉粗且浓,眉梢非常锋利,有若出鞘利剑一般平直而去,掩入发丝之下。再看去,鼻梁高挺,带出冷硬且不苟言笑之色,唇薄呈一直线,血色极淡,以至于好似无口之人,添了一分诡异之感。
郭侠海是三十二岁才入江湖,算是高手中大器晚成的一名,他所习便是他的名号,为‘潮声掌’,此掌乃是他的师父‘坐海观声’三巡先生自创,乃是为‘闻听潮声往复无常,亦如人生百年匆匆如隙’,早些年的困苦不得志,到最后都于垂垂老矣之时化作沧海桑田,云卷云舒。据闻,三巡先生自将此掌之精髓尽数传于郭侠海之后,便坐化为石,守望潮水起落。
海龙派的这艘船船身非常的大,算是百姓间可用的规格最大的船了,所以甲板上也非常的空阔,这会儿要开战了,围在周围的手下又都自觉的后退了几步,空场便更大了。
邹镖师嘴角之上还挂着冷峭之色,他轻轻一跳,无声息的落在甲板之上,手腕一转,剑尖便划向斜后方,身子伏地,寒凛之意随着他的动作一收一放,不再是覆天盖地,而只是笼罩了这一片空场,将他与郭侠海的脚下都染上了一层白霜。
无风,无浪,云河之上,这一片河域是平静的,但就在这平静之中,随着郭侠海双掌的提起,隐隐传来潮涌之声,一阵阵,一层层,夹着海风中特有的味道拂过所有人的面颊。
于邹镖师这边,他只觉得随着郭侠海双掌架起,他就宛若置身深海之底,可见之光微不可觉,海水自四面八方压来,使得他呼吸困难,而且那海波荡漾之中,他的体内,所有的鲜血都渐渐暗合上那个节奏,共鸣之感来自体内,陌生而且恐怖。
他咬着牙,面上不露声色,内力却将‘赤凤心经’催发到极限,勉力与来自郭侠海的威压相抗。
他知道自己轻敌了,一路以来没遇上真正的高手,以至于让他有些轻忽了。
只不过,他这个想法却不是认输,越是高手,战斗才越有意义,让他这一趟镖走的也更痛快。
旋身踏步,身形几闪直奔郭侠海而去,手中之剑,剑上之刃,只在这微不可觉的深海之底炸了一道寒芒便隐去了身影,但那剑意,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穿梭于深海之底,最后都将目标锁在了郭侠海的身上。
眼眸里露出喜色,是个江湖人,谁又不想棋逢对手,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尤其是在知道身后有足够强大的实力的时候,这近百人的‘死人组’才是他们真正的杀着。
双掌交错,连续送出,劲气打在空气上,一圈圈荡起的波纹就好像海上升潮,层层叠叠,不眠不休。
邹镖师左闪右躲之下,身形在掌影中穿行,剑时而刺出,时而横扫,亦或斜撩,加之利削,他的剑已经极快,这是经过牛镖师的‘试剑’就可知道的。
而且在之前与人战斗之时,他的剑也往往可以后发先至,将对手的变式冻结在手边,而无从反抗。
可这一次,换他处处受制,他的剑快,郭侠海的掌却极柔,就真若那潮水一般,时而涨,时而落。
涨时,所向披靡,一路而来,吞噬万物。
落时,毫无眷恋,一路而去,无痕无迹。
他的剑,就在这潮涨潮落间迷失自我,快又如何,他终究斩不断江河湖海,终究敌不过这流水之力。
更何况,还有声!
潮声掌,重点不在潮,而在声。
是涨潮的声音,也是落潮的声音,是海上风起云涌的声音,是海底激流暗涌的声音。
那些声音来自很久远的地方,又从人的灵魂中泛起,它夹带着各种感情,悲苦的,凄怆的,无奈的,困惑的,哀怜的,绝望的…这些感情都夹杂这海水之中,或许便是因为这样,海水才会又苦又咸又涩。
邹镖师名号为‘寒冰’,不是说他有着冷面。他还有着冷情和冷心,在他的眼睛里,世间万物都是一样,于他都无意义,若非还有任务在身,若非还有使命要完成,他或许会是山林间不问世事的隐者,或者就是那灭天灭地的杀者,而他最后的结局也不外乎就是那样,死在别人的手下,或者别人的利刃之下。
所以他是不会被这声音所惑的,他品不出当中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吵,吵得心烦意乱,吵得暴躁不宁,他的剑势越加的凌厉,出或变,再而收,都是拼了命的打法。
他一直都是拼了命的打法,只这一次,他的拼更为干脆,他的眼睛就落在郭侠海的一双手上,他想将那双手齐根而断,只盼这声音不要再响。
掌叠掌,掌连掌,除却不能硬接这一短势,郭侠海应对的还算轻松,不是说实力相差悬殊而应对得轻松,是说招式之上他应对得轻松。
因为他的掌,很柔。
柔得让邹镖师抓不住,刺不到,却每每会被自己的掌带偏。
他的掌时不时的就能扫到邹镖师的身上,有时轻,有时重,多半时候他施放的是虚招用来迷惑对方的,结果邹镖师根本不去分辨或是分辨不出,实打实的将招应了过来,那暴露出的空门自然是他的大餐。
肉体相撞之音让海龙派这边的人听的得意,余下四翁甚至觉得,许是不用自己出手了才对。
就在所有人都这样想的时候,一声轻‘咦’从郭侠海的口中呼出。
剑还是那把剑,邹镖师面上的神情还是那般神情,剑意未变,寒意未散,可在他的观感中,却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信号,这是一种本能的,是直觉的判断。
他将招式放缓,凝目看去,只见这邹镖师眼角中竟然有一抹惊喜的笑意,这笑意扎的他眼睛生疼。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种危险来自于哪里!
邹镖师的剑,不只快,而且刚中带柔,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郭侠海猛抽一口凉气,在一次邹镖师转身之时飞身而退,而不出他所料,原先他所战的位置,深入甲板之中一道剑痕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