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中的沙漏,里面的沙土通过细小的缝隙匆匆流过,随着时间的流失,那要命的半个时辰也就在等待中过去了。
在这个过程中柳避尘是心惊胆战,他生怕上官煜会出现什么意外?从小到大,在他的心目中,他家王爷便是擎天的柱子,即使他心思在灵活,手段再高明,也不过只是在他家王爷支撑下来的一片天地之中,赖以生存的一个渺小人类罢了,若是有一天擎天的柱子倒了,他又能如何全身而退?
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倒是上官煜一片泰然自若的样子,他这小半辈子所追求的,其实是与大多数人一样:名、利。
支撑他追逐的,不过是所以他生命之中附属的虚荣与被人生生夺去之后的不甘而已,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若是理想中的这些他现在已然得到,会不会感到厌烦?
其实从他离开帝都的那一刻起,伴随他小半辈子的喧嚣与繁华逐渐消退,直到他找到昏迷不醒的苏茉儿,他才知道,原来在他心中是最迫切的,不过是心爱之人的平安,记挂之人的思念而已。
就是那药有毒也好,他喝下去也是一种解脱,就是那药没毒也罢,至少这样,可以救的苏茉儿的命。
这样算下来,无论是哪种结果,他都不会吃亏。
半个时辰过后,上官煜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哪里不适,于是吩咐柳避尘把药给苏茉儿喂下去。
这让柳避尘犯了难,他从小熟读圣贤书,自然知道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更何况,和他‘授受相亲’的对象还是她在王爷的正妻,也就是她的主母。
“这个......”柳避尘不知道该如何跟上官煜开口,于是一个劲儿‘这个那个’,就是迟迟不肯动手。
上官煜看他犹犹豫豫的动作,脸上还挂着犯难的表情,立刻明白了过来。
“把药给我。”上官煜吩咐道。
柳避尘果然听话地把药碗递到他手里,然后还主动的把上官煜推到苏茉儿的床前。
上官煜看着躺在床上的苏茉儿,原本就玲珑小巧的身姿因为消瘦变得更不起眼,厚重的被子一盖上,若是不能自己辨别,还真看不出哪里再讨一个大活人。哦,不对,应该是一个半死不拉活的小女人。
“茉儿,希望你吃过药后,可以如他所说醒过来。”上官煜捧着药碗在苏茉儿的床前念叨着。
一勺,两勺,直到一整碗漆黑的药汁儿完全喂了下去,苏茉儿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连一丝轻微的咳嗽声都不曾有过。
上官煜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倒不是说他有多么雨中这碗药会有多么神奇的疗效,但是好歹给他一点反应啊!
“王爷,稍安勿躁,是药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柳避尘知道他家王爷是有多么期盼苏茉儿能醒过来。这种希望不能用常理来理解,他内心的迫切,可以到达一种疯狂。
不夸张的说,他恨不得苏茉儿已喝下药去,便都突然坐起来,像以前一样,能跑能跳能说话。
但是现实的情况是,那只是一碗普通的药喝下去能治病,但那不是仙丹,可没有生死人肉白骨功效。
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怎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做的最多的努力,也只是等而已。
“王爷,老大夫不是说了吗?药喝下去,是药等上一个晚上才能见到功效的。不如现在,你先休息一会儿,由我来看护着王妃,若是夜里王妃有什么动静的话我一定知会您好吗?”柳避尘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
上官煜本来就是身中剧毒,这一路上是一只服用按照王妃临走前给的方子制出的药丸儿,才能暂时延缓毒素的发作。再加上从帝都赶到北方,一连数日的舟车劳顿,后来又冒雨找回苏茉儿,在寒风冻雨里待了这么久,不是现在还要熬夜,恐怕铁打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谁知上官煜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在他的眼中,就是紧紧的盯着苏茉儿都不一定能留得住,更何况让他放宽心去睡觉呢!
柳避尘这宣告无效,之后,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貂绒的披风披在他身上,然后拿出一床锦被来塞在他的轮椅后,这样好歹得让他坐得舒服些,就是他打定主意这一夜都要守着她床前的话,至少不会让他感觉到那样的疲惫。
等待总是漫长的,充满希翼的等待更是漫长。
这一夜,对于有的人来说,就是一场梦,比如床上的苏茉儿,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一夜的担心,比如一直守在门口的柳避尘,然而对于上官煜来说,这似乎是他一辈子最骄傲的时刻,也是他这一辈子最兴奋的时刻。
雄鸡一唱天下白。
经过了漫长的黑夜之后,天空终于有了淡淡的光亮。
鸡鸣三声之后,太阳终于升了起来。
可是床上的苏茉儿依旧没有苏醒痕迹。
上官煜更是一宿没有合眼,通宵达旦地守在苏茉儿的床边。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里那一抹满是希望的火苗,一点一点地熄灭,就连燃烧后残余的灰烬,连那灰烬的温度都在慢慢变凉。
就像他那颗心脏,已经慢慢凉下去,或者说已经心如死灰了。
柳避尘在即将天亮的时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刚才被那三声嘹亮的鸡叫吓得惊醒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朝他家王爷的方向看去,那伟岸的背影依旧孤单。
苏茉儿并没有醒过来,柳避尘不敢想象上官煜是怎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希望一点一点被洇灭下去的。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上官煜的身后,朝床上看了一眼,苏茉儿依旧在沉睡,就连睡着的姿势都跟昨夜一模一样。
他悄悄地望了一眼上官煜的脸,依旧英俊无比,但是那双眼睛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起来。
柳避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这个样子,即使是当初,先皇驾崩,在他的眼神之中除了无尽的悲伤之外,还有对于家国天下的责任,但是现在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王......王爷......”柳避尘轻声的呼唤,声音虽然很轻,但是让上官煜听到足矣。
但是上官煜没有任何反应。
柳避尘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呆呆的站在那里,细细的盯着他,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好来得及照应。
屋子之内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上官煜似乎回过神来,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开口说:“允若,天,亮了吗?”
“回王爷,”柳避尘虽然知道外面天已经大亮,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他亲手把他最尊敬的王爷推进深渊之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吗?
怎么可能?他是王府,哦不,他是上官煜身边最忠实的仆人,怎么会做那种恶毒之事呢!
“你怎么不回答我?”上官煜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上官煜突然咆哮起来。
“天亮了又怎么样?她只是没有醒过来而已,那老头他也没有说,只要她天亮了还没有醒过来,她就一定会死吧!对不对?”上官煜的声音有点不知所措,这句话他是对柳避尘说的,倒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的这番言论,致使柳避尘更加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对,王爷说的没错,王妃只是没有醒过来而已,但是王爷,您一定要保重好你自己的身体啊!”
“对,我是要好好保护好我自己,若不是因为我苏茉儿也不用不远万里的从帝都跑到北方来,就为了找那个什么狗屁千年肉灵芝!”上官煜大声的咆哮,孔武有力的铁掌捏成拳头,一下子砸在床边的那张小几上,实木的案子瞬间就塌了。
他的手掌被粉碎的木屑狠狠的扎进肉里,开始汩汩的流血。
但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手上的感觉再强烈,也比不过他心中的痛,他心中的痛,就痛到了麻痹神经的地步。
“啊——”柳避尘惊呼一声,他一个文弱书生,自然是见不得鲜血的。
他赶紧从药箱里翻出一些金创药和纱布之类的东西,胡乱地捧到上官煜的面前,手忙脚乱地说:“王爷,你的手流血了,赶紧包扎一下吧!”
“你走开!”上官煜一挥手便将柳避尘格挡在一边。然后又恢复到原来的姿态,怔怔地看着床上的苏茉儿。
柳避尘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只觉得诡异无比。
上官煜任由手上鲜血直流,粗糙的木屑嵌于皮肉之中,痛苦可想而知。
“滴答,滴答”成滴的鲜血滴落在地面上,与粗陋的石砖头相撞击,发出独特的沉闷响声。
上官煜也不管自己的鲜血到底有多少,就这样任由着他,继续向外流。
他的手紧紧握住苏茉儿的,只觉得瘦小冰冷,他紧紧的攥着,试图帮她焐热。
随着鲜血的流失,上官煜的触觉也不再灵敏,他原本温热的大手,也开始渐渐丧失温度,失血过多使他的眼前出现一朵又一朵的大花。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手中握着的东西似乎在轻轻的挪动,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他还是极力的睁大眼睛,把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他的那双手上,调集他所有活跃的触觉细细的感受。
没错,他手中所握的那双小手确确实实是在动。
上官煜顿时来了精神,他开始拼命地在床边呼唤苏茉儿的名字,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她醒过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苏茉儿果然有了反应。
原本微弱的呼吸声也开始渐渐加重,白皙的眼皮覆盖下的眼珠,也开始来回的转动。
这一切的迹象表明,苏茉儿真的要醒过来了!
果然,苏茉儿不一会儿便睁开了眼睛,只是很虚弱这是她半睁半闭,对于眼前的景物看的不太真切。
在她一醒过来看见的这个人是上官煜,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致使她以为自己还是停留在梦境之中。
但是自己手上的温热的触感,却比自己之前所经历的所有梦境都来得更加真实,她有多么迫切的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不可能,她临走之前已经交代过了,他们不可能告诉上官煜自己身在何处,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茉儿!茉儿!你醒了茉儿!”上官煜惊喜地叫喊。
这声音听起来好真实,好动听,好像真的。
“茉儿,茉儿!”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声音一遍又一遍萦绕在苏茉儿的耳畔。
这好像就是真的!
苏茉儿一遍又一遍的认真聆听分辨,说实话她好贪恋这种声音。
没错,这就是真的!
当苏茉儿意识到上官煜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浑浑噩噩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
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临走时不是已经吩咐过管家,不许告诉他自己的去向吗?
“上,上官煜?”苏茉儿的心里虽然肯定,但是她还是不敢轻易相信,毕竟希望破灭之后的心理落差她实在是承受不起了。
“是.......是我!”上官煜激动地回答。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苏茉儿实在是疑惑,他看见上官煜眉头紧蹙,于是想伸手替他展平。
但是一抬手,却看到了一片血红。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茉儿看着自己手上沾满血水,但是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啊!
“你的手受伤了?”苏茉儿所以带着无尽的担忧,看着自己手上血迹的状况,应该是他刚不久弄伤的。
“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不要太在意,现在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的是静养。”上官煜不想苏茉儿她担心。
“小伤也需要包扎呀!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如何能安得下心来?”苏茉儿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是其中的焦急满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