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站着城北军营的行辕里,两眼通红的盯着墙上的地图,他已经两天没睡了。因为青龙侵扰的事情,卢象升根本睡不着,就连总督衙门也不回了,他受不了南京各部养老的大爷们不停的抱怨牢骚。除了怨妇一样的牢骚,这些六部堂官帮不了任何的忙。
卢升象很清楚,现在,雪花一样弹劾奏章正在递送王京城的路上。然后,他卢象升就像去年的南京六部尚书一样被问罪。被革职?被流放?或者被问斩?
卢象升对这些可能结局已经不在乎了,大丈夫读圣贤书,食朝廷俸禄,上报效君父,下教化治理黎民百姓。既然是失职,被问罪也是应当的。只是,卢象升从未如此无力过。
在中原剿匪数年,他虽然知道艰难,但从来没怕过;在西北与满洲鞑子作战,守护国门,他也败过,但从未服输。但这次,面对在长江上长驱直入,横冲直闯的海上强盗,他真的无能为力。
他现在非常疑惑,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为什么会下达“片板不得入海”这样禁令。现在好了,你不要的海洋,别人占据之后,如入自家后院的一样的出入江河。长江如此,黄河焉能幸免?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他现在不由的抱怨刘大夏那般“君子”,居然一把火把三宝太监的宝船图纸全部给烧了,现在朝廷工部各司连造船的工匠都没有,扬州造船厂和最近两个被端掉的官办造船厂,他们工匠都是从民间召集的!朝廷的工部造成技术,已经断了传承。
心病最是难治,悲哀莫过于心死!
桌上,亲兵给卢象升送过来的饭菜,到现在还放在桌上。凉了再热,热的过了半个时辰又变凉的,凉了再热...都不知道几次。
“碰碰碰”,一阵敲门声传来。
卢象升没有回应。
等敲门声足足三轮后,卢象升才应声道:“进来”。
亲兵双手递过一份急报,卢象升接过翻看细看:青龙帮贼寇船队停泊于庐江江畔,约有三千贼寇在江北五里的牛头山一带搜索,其所图不明...
难道是...?卢象升很快就联想起最近的传言,青龙帮的人在汉阳龟山挖掘了陈友谅遗留的宝藏事情。会不会庐江之事也有蹊跷?不行,坐守等待不是卢象升的作风。再说海盗的战舰都在庐江的江面上,南京的江面可以渡船了。对!调商家的商船运兵过江,只好不是太多兵马,可以在短时间内过江。
卢象升心道:兵贵神速!就带上三千骑兵!这三千骑兵是他到江南上任时,从宣府随调而来的。到陆地上,他可不怕海盗!
第二天上午,卢象升带骑兵过江在浦口登陆上的时刻,两只信鸽从南京的雨花台的一座农家院子飞天而去...
......
巢湖南边的严桥小镇,二个渔人打扮的人从巢湖边上,转了转走进一片林子里。与林子的几个暗哨对过暗号之后,一个腰跨弯刀的灰衣男子走了出来;灰衣男子带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将手上的一封密信递给一个黑衣女子。此女也是年轻貌美,只是脸上的英气多于秀气,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旁人不敢看到她。
黑衣女子看完密信后,点了火折子把密信烧了,然后喃喃的说:“师兄也真是的,为了这么一个人,就兴师动众,至于吗?”。沉思了一会,她又问道:“刘煜呢,他的人到哪了?”。
渔人打扮的信使说道:“回将军的话,刘头领带着二千的兄弟在贺家桥等候。他说贺家桥是目标的必经之路”
黑衣女子又问道:“如果从东边不经过贺家桥,从南边或者北面绕道的话,增加多少路程?”
“往北面就是彭山道,要多走三十里路;往南就是李家渡,需要多走二十里,但是李家渡只能走小队人马,渡口宽一百三十步,那里的渡船,平时只有五,走不了大批兵马”。
“嗯,你们调查的不错,那就带路吧,如果目标没经过贺家桥,算他命好!”。说完,黑衣女子转身对身后拍了拍手,林子里冒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一身紧凑的灰色作战服,背负着弓箭,腰跨弯刀...
贺家桥原名贺家庄,这里在四百年前,原来有一片细长湖区连着巢湖。为了方便东西往来的商旅人群,地方官方就在此修建了一座桥,当地人就将地名改成贺家桥。后来,时过境迁,湖水水位下降;建造桥地方露出了宽八九丈,长达一里的旱地;而南北两侧的低洼之处,成了沼泽地,当地的乡民们把沼泽挖掘了一部分,用来做荷塘,种植一些莲子荷花并放养一些鱼类补贴家用。而桥梁,因为年久失修,再加上桥下的旱地更好通行,人们干脆就把桥给拆了。
这天,天色接近傍晚,几个当地的行人不紧不慢的挑着土货从东边走来。等他们走过旱地走廊的一半路程,大地发出一阵震动,先是轻微的,然后是开始越来越剧烈。接着,一阵轰隆的密集声响从东边传来。
这些乡民回头一看,一支精锐的骑兵,八人并骑的快速向这边驰骋。几个老乡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留,连挑担也不要了,哇的一身尖叫,就往路边的池塘里跳下去。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不管来者是官兵和还是贼兵,被逮住了总不是好事。那池塘的水深只有半人身高,他们熟悉水性,这里也淹不死人。这几个乡民在慌忙之中,只管往干枯的荷叶下面窜。
慢慢的,几个老乡发现不对劲,这半黄半绿的荷叶下露着一个个人头!有几个人头还对他们砸了砸眼睛!这是人还是鬼?他们惶恐的想返身,但又害怕道上的骑兵。
这时,一个人头操着当地口音对他们轻声说道:“阿伯,不要出声,我们等下就走!”。
老乡们一听说声音,才知道是人,就不知道他们蹲在这里是干嘛的。既然能说地方话,想必是本地人吧,应该不会害自己的老乡。慢慢,乡民们发现:这些人手里还端着一些奇怪的家伙...
这些骑兵正是卢象升率领的三千骑,他们这一路从浦口出发,除了中途停歇吃了顿午食,其他时间都在赶路。这一路上,老百姓见到兵马就跑的事情,他也见怪不怪了。
想当年刚当兵时候,他还专门派人向老百姓解释,什么我们是朝廷仁义之师,不必惊慌之类。时间久了,他也就明白了,老百姓见到了官兵和土匪,都是一样的敬而远之。因为很多明军官兵的军纪,不比乱军好多少。
从贺家桥的旱地疾驰而过时,卢象升也没理前面跳入池塘的乡民,而是继续赶路。旱地走廊才一里长,对骑兵来说,只是半盏茶的功夫。
就眼看着要通过旱地时,走廊尽头的草丛里,射出密集的箭雨,前面的骑兵一排排倒下!
有伏击!卢象升不是刚带兵的初哥,他在前面有派了十几个侦查兵已经通过了,所以就没有在意。再说,这一带没有战事,他自己也是临时出兵,谁能想到有敌人在此伏击他!
“继续冲锋!”,身为一个卓越骑兵的统帅,卢象升非常清楚,只要冲过这段距离,就是骑兵屠杀步兵的时刻。然后,今天他彻底失算了。路尽头站立起密密麻麻的的敌人,至少有三千人!他们列成五排,箭雨不停的轮射,自己骑兵进入射程就连人带马倒地而亡!
位于中军的卢象升,环视了四周的地势,发现不妙!他的骑兵被困了,官道虽然有八丈宽,但是两侧都是沼泽和荷塘!必须马上后退。不能让后队前进,必须掉头!
没到他传令调头,一阵震天的战鼓响起!两侧荷塘里也射出密接的箭雨!卢象升再转头回看来路方向的路口,发现那边也有大批的灰色劲装的敌人,拿着弓箭射杀自己后队,然后将自己骑兵团团围堵中。
“都放下武器吧!”在四面团团的包围下,卢象升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想这些随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敌人围而不攻的意图还明显,就是要抓俘虏;此外,他们可能看中是自己的战马!
剩下还活着的骑兵的将士,各个义愤填膺。论正面交战,即使是一万的精锐步军,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是骑兵,离合之兵,要来即来,要走即走。可这一次,他们如虎落平阳,鱼搁浅滩,被现在这个特殊的地带。他们没输在武力上,而是输在谋略算计上。
......
“你们是什么人?”,卢象升单骑策马来到敌军面前。
没人回答他,只是片刻之后,密集的阵列分开了一条通道,一个深着黑色战袍,一脸英气的女子走了出来。此女头上裹着头巾,背后一件黑色的披风,左侧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黑衣女子不紧不慢的上前,打量这卢象升说道:“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实在不懂,主上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卢象升奇道:“你们主上是谁?你们是张献忠的人?还是罗汝才的人?应该不是李自成的人吧?李自成这会在西北”。
黑衣女子啐了一口,喝道:“你别拿张献忠这种流氓外加杀人狂和我主相提并论,即便李自成,我家主上说了,仅仅是个勇将而已,他打打杀杀就行了,只是没什么大眼光。至于罗汝才,一个眼高手低,又不入流家伙而已”。
卢象升突然觉得,好像什么谜团要在眼前打开,便试探问道:“敢问夫人高姓大名?那你们是青龙帮的人?”。他看对方的头发装扮的样子,知道是个已经嫁的妇人。
黑衣女子呵呵一笑,说道:“想套我话?告诉你也无妨,妾身姓萧。恭喜你!你对我们来历猜对了一半。可惜时间紧张,否则我想和你过上几招,看看你这个大明第一骑将有几分能耐。现在,你们作为俘虏,就全部除去兵器卸甲,然后跟我们走吧”。
说完话,此女喝道:“邓通,还不快点打扫战场!派人传出话去,就是两江总督卢象升被罗汝才的人伏击,战死于庐江贺家桥!”。
话音刚落下,后面走出一个甲胄在身年轻将领说道:“回禀师叔萧将军,属下师侄领命!”,然后带人去办事。
如此怪异的称呼和行径,此女自然是萧翠儿了。原本,何胜在一个月前收到刘星的密令后,准备派其他人前往,结果被萧翠儿抢了这个差事。这个古灵精怪的女人,除了她哥哥萧运和刘星这个师兄,没人镇得住。何胜又是个怕老婆的妻管严,只好让这个静极思动的老婆出马了。于是,才了这么一出戏。
安排完了之后,萧翠儿只顾着嘴里唠叨着:“师兄真是的,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也不让我去过过瘾。分明是瞧不起女人!对了,听说刘勇这小子这几年混的不错,能上山能下海;也不知道拿点什么孝敬师叔!”。
卢象升看着自己属下的将士被一队队的押着了离去,心里默然道:自己从南京出发才一天时间,形迹就被人发觉了。而且,这些人的地点时机掌握的也太巧合了!此事绝非临时起意,恐怕什么汉阳龟山的陈友谅宝藏,还有那个牛头山宝藏都是掩人耳目的。但是,玩了这么多把戏,就为了俘虏或者除掉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
突然,卢象升听闻这女人叫人假传自己死讯,并嫁祸个罗汝才,他便奇怪的问道:“你传遍我的死讯,有什么目的?”。
萧翠儿笑眯眯的说道:“听说朝廷对战死的将领和官员一般比较优待,甚至有一些追封。相反,如果投降或者被俘,家人都被歧视甚至牵连。你不想让你卢家的人被朝廷为难,你接收这个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