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虫鸣叫,夜色微凉,苏云遥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窗纸上倒映出他魁梧的人影。他不停地踱来踱去,似乎有什么心事。
青青站在云遥房门口看着父亲的剪影,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深夜时分叫自己和杨卿田过来,心中十分忐忑。杨卿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倒是显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青青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叩了几下门。“进来!”听到云遥的吩咐,她推开了一道门缝。
云遥背着手定定地站在屋子中央,借着昏暗的烛火,青青看到他铁青的脸色。见到门外的青青和杨卿田二人,云遥脸上浮现出怒色,双眉倒竖,伸出手指着杨卿田,大声向青青喝问道:“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到我们府上来的!”
青青心里暗暗叫苦,恐怕经商的事情已经被云遥知道了。她正思忖着怎么和阿爹解释,杨卿田却走上前来,作了一个揖,缓缓说道:“在下太原举子杨卿田,因受奸人陷害流落西州,是府上三娘救了我一命,还收留我在贵府管理账务。”
“哼!”云遥瞪了杨卿田一眼,随即不屑地别过头去,说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居然敢教唆我女儿去做那些商贾之事!要不是今日都督大人告诉我,我还会被你们蒙在鼓里。我堂堂司马府不留你这种有辱斯文的人,速速离开,我便不与你计较!”
青青听到这话心里着急,连忙上前去拉住云遥的手,哀求道:“阿爹,这都是女儿的主意,不干杨先生的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西州城粮价飞涨,若没有这经商的进项,府里就要入不敷出了!再说,我们做点儿小生意,也没有触犯大周律法啊!”
“混账!”云遥怒不可遏,用力一甩手,青青被顺势推到了地上。他又急又气,故意忍着不去看她,一心要给宠坏了的女儿一个教训。
杨卿田过去几步弯腰把青青扶起来,随后他面向苏云遥,正色道:“既然苏司马不欢迎,在下也不敢在贵府强留。”他又报手对青青说道:“三娘,救命之恩未得及报答,后会有期,告辞!”说完这番话,他退后几步,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司马府中传来一阵喧杂的声音,外面漆黑的夜空被团团火把照亮。“主人,不好啦!”老管家大喊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差点和杨卿田撞个满怀。老管家顾不得缓缓气儿,磕磕绊绊地说道:“主人,一伙儿官兵把咱们府上给围住了!”
“什么!”云遥一脸惊诧,他拨开站在门口的杨卿田,大步夺门而出,却正好被拿着刀枪的官兵们挡了回来。
“放肆,我是西州司马,你们敢拦我?”云遥怒道。
官兵们并没有退开,一个微胖的身影从队伍后面缓步走了出来,云遥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张德安。他知道这位都督又来找碴儿,心中不悦,可碍于官阶,又不能发作,于是拱手说道:“都督深夜率兵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张德安冷笑一声,说道:“司马大人啊,真没想到,平日里如此一本正经的人,也能干出那么龌龊的事情来。要不是今日有百姓举报,我还不会相信,在自家贩卖的点心里下毒,散播毒物的人竟然是你!亏你还贼喊捉贼,往朝廷上报要捉拿凶手。呵呵,我就是来缉拿凶手的。怎么着,乖乖跟我回衙门吧!”
“我?凶手?你无凭无据,此话从何说起?”对于张德安的诬陷,苏云遥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张德安的衣领质问道。
“不必装傻了吧!”张德安用力推开云遥,眼睛里闪着阴鸷的光,说道:“你们司马府的下人在西市卖点心,叫什么……哦,对了,薯条!实际上……”他凑近了低声说道:“你在里面下了毒,是吧。你故意散播毒物,到现在城里已经死了十来个人了。”
青青在一旁听了张德安的对话,十分震惊。“你胡说什么,我们没有下毒!”青青上前辩解了一句,却被苏云遥死死按住了。
“我为何要毒杀百姓?若是你诬陷朝廷命官,圣上必定饶不了你!”云遥已经冷静下来,板着脸反问道。
“呵呵!”张德安捋捋胡子,冷笑道:“是不是诬陷,这案子还需得我来定!说到底,西州城还是我这个都督说了算!”说罢,他挥挥手,下令道:“把投毒凶手苏云遥缉拿到大牢里去!还有,把府上的人都圈禁起来,在给凶手定案以前,这个府里的任何人不准进出!”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膀大腰圆的差役就走过来给云遥戴上镣铐,准备带走。青青再也按捺不住,挣脱杨卿田的手,冲过去拉着差役的袖子,对张德安说道:“薯条是我做的,与阿爹无关,要凶手,你们带我走!”
云遥急地瞪了她一眼,说道:“既然是清白的,我去说明白就好!青儿,你安心在家等着,不可胡来!”说完,他便被差役们走了。
火光渐行渐远,司马府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下青青、杨卿田和老管家几个人。看着抓捕队伍远去的背影,青青抓着杨卿田的手臂,哽咽地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杨卿田的眼睛带着几分清明的色彩,缓缓说道:“没事儿的,三娘。依我看都督这是有备而来,现下是宵禁时分,咱们也不能有什么行动。我自有办法,你先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再说!”
整夜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青青一直呆坐在床上,仔细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关于投毒案件的蛛丝马迹,可是并没有什么头绪,反而弄得自己头痛欲裂。就这样过了一夜,直到外面响起了雄鸡的啼鸣。
“红药!”青青朝外厢唤道。红药答应一声便推门进来了。她双眼通红,眼下重重的黑眼圈,看来也是一宿没睡。
一见到青青,红药的小嘴一耷拉,就要哭出来。她说道:“三娘,婢子担心主人,都没有睡好,又不敢进来叨扰您。二郎远在京城,插不上手,现下咱们府上可就全听您的了。”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有我在,谁也动不了司马府!”青青安慰道。尽管自己心中也没有底,可是她明白,现在全府上下只有她自己一个主心骨了。强大的责任感让她必须打起精神,像个战士一样坚持到底。
“红药,我问你,你们开店的这些日子里,可曾遇到过什么蹊跷的事儿?”青青拉过红药的手,问道。
红药瞪着眼睛使劲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我们整日只顾得迎客、结账,忙都忙不过来,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奇怪的事儿!”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儿:“对了,旺福酒肆的高掌柜来找过我,想要薯条的秘方!”
青青思索片刻,让红药把杨卿田找来,她急切地想讨个主意。
“杨先生,您有什么注意,请说说看!”不一会儿,红药便把杨卿田请了过来,青青一见到他,便焦急地问道。
“嗯……”杨卿田沉思道:“其实这件事儿并不难分析。据我所知,西州城里百姓死亡的事情发生已久,最早的死亡案例甚至在我们开店之前。都督无凭无据,如此草率地抓人,说明他们就是冲着司马府而来,压根儿就没想过寻找其他的凶手!再说,旺福酒肆既然想要薯条的秘方,就说明他们也知道,薯条没有毒。”
“你说的我明白。”苏青青点头道:“司马府与都督府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怕的是,张德安故意设下圈套栽赃父亲,就算知道他是清白的,也会用尽手段逼他供认。”
“那可怎么办?”被他们俩这么一说,一旁的红药彻底慌了神儿。
青青说道:“我以为,当务之急咱们自己要查明投毒案的真相,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阿爹的清白!”说完她看向杨卿田。
杨卿田点点头,接着她的话说道:“没错!我听说,朝廷钦命的征西大将军就要到了。到时候,咱们只要在大将军面前揭露张德安的阴谋,司马大人就能得救了。”
“是呀!”红药听了这话,立即转悲为喜,说道:“大将军就是沈家的相公,已经和我们三娘定下亲了。他是朝廷钦差,只要他来了,一定能救主人出来的!你说是不是,三娘!”
青青有些尴尬,她脸一红,说道:“那个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杨卿田忧心地说道:“眼下咱们全府上下都被张德安的人圈禁了,没有人能出得去,何谈去查明真相呢!”
“要出去的话……”青青思索片刻,和红药对视一眼,说道:“这个倒不是问题!趁现在时辰尚早,四周的守卫还不严密,咱们得赶快出去!”
青青、红药、杨卿田三人换上小厮的衣服,趁着没有人注意,悄悄溜到司马府东南角的狗洞前面。
见了这狗洞,杨卿田先是一愣,随即也豁达了:“反正我也跟狗嘴里抢过食,钻个狗洞又何妨!”于是三人从狗洞里钻出来,逃出了司马府。
“杨先生,咱们现在要去哪里?”从司马府逃出来,三个人一路低着头,用围巾挡住脸,一路快步走着,估摸着后面没有人跟来,青青问道。
“我们去找一个人!”杨卿田说道,语气坚定,还加快了脚步。
走了半晌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座破庙前面,这正是当初杨卿田所住的延宁寺。现在寺内蛛网密布,空无一人,墙角堆着一堆稻草,旁边还放了几床破被子,看起来像是常有人居住的样子。
“咦,这里怎么会有这个?”红药喊了一声,她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灰烬,里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苗没有熄灭。
杨卿田苦笑两声,摇摇头,他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只听得扑棱棱一阵响声,一个紫色的身影从庙里的房梁上翻了下来,速度之快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那人稳稳地落在地上,向后捋捋头发。青青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红色的头发,紫色短袍,鹰钩鼻子,蓝色眼睛,脸颊上长满了小小的雀斑,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他一脸警惕地看着来访的几个人。
“阿努斯,你又从哪里偷鸡吃了!”杨卿田笑着说道。
“哼!”这个叫阿努斯的胡人少年撇撇嘴,取出火堆里的泥块,一边用棍子敲击,一边说道:“在吃饭的时候打断我,休想让我分给你们吃!”
泥壳随着阿努斯的敲打纷纷掉落,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只鸡来,顿时香气四溢。阿努斯撕下一条鸡腿,塞在嘴里大口嚼着。
“这次不和你抢鸡吃,阿努斯,有件事儿我要拜托你!”杨卿田说道。
阿努斯认真地啃着鸡腿,没有搭理他。
杨卿田无奈地冲青青笑笑,从衣袖里拿出一袋银钱。
“快说,什么事儿?”阿努斯看见杨卿田手里的钱袋子,眼睛里顿时冒出了光,他一把抢了过来,边打开数钱边问道。
“最近西州城里接连有人死亡,而且都是一样的症状,先是满脸起红色小痘,然后就会暴毙而亡,这件事你知道吧!”杨卿田问道。
阿努斯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原来是这事儿啊!”
“你都知道些什么!”青青见他似乎知道些内情,焦急地问道。
“哦……”阿努斯拿起一个铜钱仔细看了看,然后把钱带塞进自己的衣兜里,说:“我知道一些,这种病连大夫也治不好,听说他们吃了一种叫薯条的毒物才这样的。”
“你胡说!根本不是吃薯条中的毒!”红药急道。
阿努斯奇怪地看着她,反问道:“哼,你怎么能肯定?再说,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红药见他收了钱还如此傲慢,忍不住骂道:“我们好意来求你,你却这般耍赖,保不齐哪天这种事儿就落在你身上,看你还管不管!”
青青拉住红药的手,向阿努斯说道:“我前几日见到城墙边上有不少乞丐,其中大约有你相识的人吧,其中已经有人出现了这种症状,不及时找到解药,他们就都活不成了。”
“实不相瞒,我阿爹昨日被人陷害,被污蔑成投毒的凶手。杨先生引荐你,我也想请你帮我们查处真相,救我阿爹!”说完,她向阿努斯一拜。
“嘿嘿!”阿努斯听了这话,咧嘴笑道:“我们这些小乞丐,只管自己吃饱睡好就够了,哪里有闲功夫去管别人的事!好了,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没有别的事儿就离开我这儿,不要妨碍我吃鸡啦!”
就在这时,一个乞丐模样的男孩儿抱着一个小女孩儿闯了进来,哭着喊道:“不好啦,我妹妹中毒了,老大,你快想想办法!”
众人看过去,只见他怀里的女孩脸上长满了红色的小痘,呼吸急促,的确是“中毒”的症状。
青青走上前去,仔细为小女孩儿把了把脉。通过这几个月研习天书,她也掌握了一些应急的医药知识,可是这小女孩儿的脉象实在不寻常。她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要是这时候丙坤在就好了。”
见青青皱着眉头,阿努斯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她能救活么?”
青青摇头说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但如果是中毒的话,只有找到毒源才能对症下药!”
阿努斯回过头大声质问那个乞丐男孩儿:“她这些天都吃了什么东西!”
男孩儿回想了半天,说道:“我和妹妹都是吃一样的东西,既然我没事儿,那么中毒就与吃的东西无关。”
事情陷入僵局,杨卿田说道:“那么,你可知她都与哪些人接触过?”
男孩儿又想了想,说道:“昨天,有一个快要死的老婆婆,她脸上全是红痘,妹妹看她可怜,就把讨来的半张饼给了她,还握了握她的手。”
听到这里,青青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会传染的……”青青和杨卿田异口同声道:“瘟疫!”